接着是太监尖利穿透重重宫门的破嗓声:“太子驾到。”

蔚凌然霍地顿住脚步,目瞪口呆的看着大殿门口方向。

见鬼的楚东成怎么会去而复返?

哪里出了问题?

按理说,他们进来时所造成的骚乱早该平息,而且那是进入锦彩殿的偏门,以楚东成的太子身份出去是绝不会经过那扇门的,就算楚东成突然发神经要走那里,从锦彩殿内殿到那也需要至少半个时辰才行,他走出去不过一刻钟呢!

之前也没见有人来禀刚才骚乱的事,估计是那些守卫头头没抓到人怕责怪,所以隐瞒了下来。

不是发现有人闯锦彩殿,楚东成这混蛋突然折回头为的是哪般啊?

蔚凌然在原地发了一秒钟的呆,将前因后果快速理了一遍,仍想不出个东南西北来,而外面的脚步声越发近了。

现在进退维谷,该怎么办啊?

以她现在的小太监装扮出去,也许可以混得出去,但只要楚东成一踏入这寝殿,很快就会发觉**的人并非玉妃,到时她与楚千浔母子想要冲出重围,恐怕比登天还要难。

想了想,几乎立刻便做了决定,先退回内室,看看楚东成想干什么,也好为楚千浔争取时间,如果可能,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乘机将楚东成那丫的混蛋给宰了,提前实现将他做成肥料的诺言。

外殿宫女太监全被她塞入幔帘之后,一眼扫去,殿内榻前还有两个宫女伏着,满殿里没有一个服侍的人着实可疑,想了想,蔚凌然解开了那两个宫女的穴道,她自己却钻入了床底下躲着。

两个宫女揉揉眼睛支起身来,有些迷糊自己怎么会伏在床榻前睡着了,看见榻上背着她们熟睡的背影,以为是玉妃,小心翼翼起身退了出去。

楚东成这时已经跨进殿来。

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锁着眉,负手迈进殿中。

蔚凌然自榻下帘帐的空隙,盯着地面上渐渐逼近的阴影,全身绷起蓄势以待,等待他再进一步前来便动手先将这混蛋擒下再说。

楚东成却在一丈外停住。

他出神的注视着榻上被褥下曲线玲珑的背影,心头闪过一丝困惑的情绪,挥挥手,令随侍的太监宫女退下。

殿内很快只剩下一立一卧一藏三人,俱都呼吸细微,安然不动,榻旁香炉鼎里轻烟缕缕,迷离游动,似一层朦胧绰约的纱幔,拉开一人一榻的距离。

蔚凌然在榻下极仄压的空间里僵硬蹲着,地面上楚东成的影子始终凝定不动,未再进一分,她等得心里发急,又怕楚千浔担忧之下会不顾一切闯进来,忍不住在心底咬牙咒骂。

丫的,你这混蛋还不快过来让我抓,老娘咒你将来生儿子没小鸡。

楚东成却在这时突然开了口。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叹息一般的深沉呼唤。

“玉妃……”

蔚凌然怔了怔,听他声音怎么像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在看见母亲时欲索要安慰,唤得那一个声怜讨好,感情饱满。

蔚凌然竖起耳朵,准备仔细听听楚东成对玉妃的感言,不料楚东成在唤了一声之后,竟沉默下来,沉默良久之后,楚东成蓦地退后一步,蔚凌然惊得立即动了动,却隐约看见楚东成拖过一张椅子,在榻前不远处坐了下来。

靠!你丫的混蛋还想搞长期抗战来着!

蔚凌然蹲在榻下,被他高大的身影压得惶惶难安,指望着他再移前一点,又害怕楚千浔或者徒少爷突然冲进来,忧心如焚却又不敢动弹,只觉浑身似有无数虱子在爬,却又抓不得挠不着烧心的焦灼。

楚东成坐下之后,却又是一声悠长的低低叹息,蔚凌然听得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这混蛋不会是更年期提前吧,没事对着一个睡着的人长吁短叹个鸟?

“……本宫还记得,本宫五岁时,有一次打碎了母后喜爱的琉璃水晶杯,我因害怕被母后知道后关进黑屋里不给饭吃,捧着碎片低着头慌不择路地逃跑,跑着跑着竟逃到了你锦彩殿这里,离母后宫殿好远的地方”楚东成突然转了话题,语气里陷入深深回忆。

“那时彩霞满天,本宫站在门口看见手里托着一个香气绕缭盘子的素衣女子,自霞光明丽中,眼神温柔笑容和暖一掩眼底惊讶向我走来,笑吟吟说,孩子饿了吧,进来吃点东西可好……”

他语气顿了顿,微微闭上眼睛回忆,低低道:“山中高士晶莹雪,霞彩艳艳夕阳绝……”

晶莹雪,晚霞艳,多年前容颜绝色的女子,从他眸底自尘封岁月里携微笑款款而来,楚东成目光虚无,透过寂寂长风注视着那个深藏在记忆中永恒微笑的影子,眼神迷蒙如五月濛濛细雨。

“当时我看见你,觉得你不像父皇一个冷落无视的妃子,反而更像一个无欲无求,恬淡温静,远居云天的仙子,你那温柔微笑的眼神气度就如奔自凌宵云海的万千云朵,砰砰卷冲我心怀,当时我在想,如果你是我的母妃,是我的人……那该多好!”

蔚凌然在榻下无端颤了颤,丫的,这混蛋小子,这是一个五岁孩子对一个姨母该有的想法么!

楚东成目光迷离,唇角勾起梦幻般的弧度,半晌又道,“……那我就可以日日窝在你怀里,听着动听的声音给我讲故事,想着那些出自食古不化老夫子们嘴里的枯燥故事,从你薄薄红唇浅浅笑语中讲来,肯定也是动听悦耳的……,想着可以姿意汲吸你身上迷人淡淡清香,吃着你亲手做的美味饭菜,那便是天下间最幸福的事了”。

楚东成突然顿了顿,气息微微有些不稳,似乎情绪激越起伏得厉害。

“……可是,你的笑容你的香气你的温柔,你的一切都不属于我,你只是父皇一个不宠的妃子,我以为我是你唯一那样对着微笑好过的人,不料,转身,你将那些我所珍惜的一切同样毫不吝惜的全部给了他,那个事事比我强比我出色的千浔弟弟,就连她——那个笑得姿意爽犷,阳光明媚般英烈明艳的女子喜欢的人也是他,而不是我——珞篱未来的储君,我不甘心,不甘心……”

蔚凌然翻翻白眼,这个恋母情结的自卑男人!

“终有一天,这珞篱所有好的东西都只属于我楚东成,她是,你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是!”

蔚凌然皱眉,她是?

这个她不会是她心里想的那个千浔青梅竹马的她吧?

楚东成说完这一句,情绪似乎激动得更厉害,在面上的影子映同他紧紧握着拳头,长久未松开。

蔚凌然心里发沉。

恋慕姨母,羡慕弟弟,爱慕未来弟媳……所有的求不得,长年累月积攒下来,一旦爆发,就如沉睡千万年的火山,带着毁天灭地的能量疯涌而来,诱弟媳害弟弟禁姨母……!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地上影子微微动了动,楚东成似是要站起来,蔚凌然心中一喜,忽听门外有怯怯的敲门声。

楚东成此刻正被现实与回忆交织在一起的怅然情绪冲击得心神迷惘,听见这声音不耐烦的斥道:“滚下去,别来忧本宫。”

门外,太监抹着额头冷汗躬身退了出去,退出殿外,对着外面守候等待通传的一个小太监恨声骂道:“没眼色的东西,害咱家挨了骂,叫他从哪来从哪滚回去。”

那小太监低低道:“那人说是关于三殿下的消息,说三殿下已经到了……”

“管他三殿下四殿下,就是陛下来了也没用,太子正怒着呢,”老太监一拂袖,尖声催骂,“滚滚滚,赶紧叫他滚。”

老太监头也不回蹬蹬地走了,通传太监不敢再出声,瞄瞄内殿紧闭的大门,低着头退出宫去。

宫外,长相平凡的男子听了回复,半晌仰天长叹:“天意……”

因为这场错过,悄然改变了一国的历史与格局,成为一代帝王与一个庶出皇子的转折点,最终颠覆了一个王朝成就了另一个王朝。

因为这场错过,楚东成失去得知楚千浔下落的第一手消息,更错过了围杀楚千浔的最好机会。

此际,这个插曲并不为当事人所知,蔚凌然盯着地面上直直的阴影,听到楚东成拒绝了太监,无声吐出一口长气。

刚才,太监敲门那一瞬间,她的心突然砰砰跳起来,有种强烈不祥预感冲斥着她,她紧张得差点就立即却手了。

楚东成的心思却根本不在那条关键消息上,他心神不属,神思恍惚,站起来后没有坐下去,而是原地踱了几步,像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脚一抬,往床榻的“玉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