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浔悲怆转头,吞回眸底郁愤之意,半晌才扭回头,缓缓道:“家乡捎信来,说我母亲病了。”他说家乡二字的时候,肩膀竟然微微颤抖,似乎费了好大力气才平息内心激越。

蔚凌然默默垂下眼,心底无声发疼,千浔究竟遭遇了什么,才能使一个一直平静如渊的人,瞬间激愤难抑,她可没忘记她初见千浔时的情景……,一个被群殴的乞丐,还有透过他双眼看到虚无背后,华贵清雅的楚楚少年。

“千浔,别忘了,任何时候,我都是你的朋友,永远站在你身边的朋友。”她望进他闪缩卷着疼痛的眸底,语气平淡但坚定。

但楚千浔从不怀疑她的话,从她平淡的语气中看到了她对他默默却坚定的支持,顿时觉得心底阴霾破冰,犹如当头洒进一缕阳光。

蔚凌然看着少年担负红尘历历风霜,弯折成蜷痛孤寂弧度的双肩,当下决定了,谁让她的朋友痛苦,她便让那谁比她的朋友痛苦百倍千倍。

沉默良久,如竹少年勾起棱薄唇角,泛出淡淡暖意,轻轻道:“嗯,是朋友。”

少女眨眨眼,拍了拍他肩膀,笑意如狐,“喂,朋友,你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呢?”

“凌然,谢谢你。”少年微微抬首,声淡若水,像无形抖落压在肩头千斤寒冰,透出如释重负的轻松。

“谢什么呢,免费出国游啊,多少人恨也恨不来。”少女摆手,目光清亮透彻,如浸了月光般纯澈柔软的泉。

“再说,伯母生病,我这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当然不能白白浪费占你便宜的机会。”

少年心底暖意流淌,看向少女的目光隐了微微感动,半晌含笑:“我的荣幸”。

少女昂起下巴,笑眯眯转头朝里屋喊道:“少爷,收拾东西,我们出国旅游去。”

旅游?清竹高雅少年无声抖抖肩膀,低垂眉梢轻泛困惑。

出国?碧衣少年手里提着包袱,闪电奔出,如玉脸庞现出似悟非悟的表情。

蔚凌然抚额,嘴角无声抽了抽,半晌她悠悠道:“纠正一下,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们去千浔家里让某些人满地找牙来着……。”

碧衣少年顶着湛净如洗的眼睛看她,直看到她心虚低头忏悔为止。

去人家家里打人家家人满地找牙,这话天底下也只有她说得出口!

清雅少年沉寂万年不变的眼眸现出惊倒的神色,嘴角禁不住微微扬起,他向少女竖起了拇指:绝!

连带心底因母妃重病的沉甸负担也轻了几分。

“凌然,你随我……呃,出国旅游,那你不去沧月族了?”

“去,怎么不去。”少女眉梢一挑,答得铿锵有力,“不过——我去沧月族,为的是朋友,现在,你也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不会弃你而只顾她们。”她眼神闪亮,情绪昂扬,楚千浔顿觉自听到母妃病重消息以来的连日沉郁散了几分,“再怎么着,也要将该揍的人揍了,嗯哼,至少得将那些加诸在你身上的痛苦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还回去,我才安心!”少女话音一落,楚千浔脸上表情僵得精彩绝伦。

敢情她是想找人练手呢!亏他乱感动一把!

收回收回,不能浪费感动,便宜这小妮子!

“喂,发什么呆呀,你们俩?赶紧出发揍人去啦!”说完,少女一甩头发乐呵呵率先往外迈步。

楚千浔摸摸鼻子,拿起包袱跟上,徒戈怰目不斜视,保持笔直姿势,飒飒往外飘去,楚千浔默默测了测距离,嗯,戈怰离凌然的位置近了一步,是个好现象。

城墙上,某个制高点暗影里。

“师弟,她离开了,和那个人一起离开了,你就不担心吗?她可是双瞳女……,你不怕将来,她成全别人的天下?”

“没什么不放心的,她只能是我的,天下也只会是我的……谁也夺不去抢不走!”铜色面具在猎猎风声中妖娆绽放光华,男子明澈眼眸盯着下面三人行,神情一片淡漠。

……

离开堤城,往正南方向走五十里,越过一带不大的丘陵,便进入珞篱国境,天色渐晚,蔚凌然一行三人,在边境小城中寻了间还算不错的客栈下榻。

冷月当空,月光幽幽泛着皎皎青辉,映出屋顶上孓孓独坐的孤寂少年冷郁身形如浸透腊月寒霜,远远一眼,便教人全身森凉,比大冬天被人泼了雪水还要寒上几分。

少女远远望了一眼,转身,片刻出来,手里拿着一瓶本地有名的雪酿,玉足点地,不沾片尘,如天宫披霞织彩的仙子,挽着柔柔月色在人心寂寞难耐的午夜踏风而来。

蔚凌然踩着沟壑成列的乌黑瓦片,笑意浅浅往少年面前一递,握在玉指之间的白瓷细颈酒瓶,直直便推到少年凝了薄薄霜气的嘴唇前,“夜里寒气重,尤其在高处,来喝两口雪酿暖暖身子吧,我刚才试了一口,味道还挺香醇的,你一定会喜欢。”

楚千浔低垂着眼帘,视线定在月光下泛着玉色光泽的纤指上,默默接过酒瓶,拉开塞子,往后一仰,对着喉咙咕噜咕噜直灌,他仰起的时候,眼睛是半眯着的,眼角不太自在的看了看亭亭玉立近前,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少女,他还不太习惯直视少女现在近乎完美的脸,那样直接的眼神会让他觉得,那是对她的亵渎或者还有点别的什么。

也许是看久了之前那张面具的缘故,对着麻子渐消的绝色脸庞带着几分陌生排斥。

少年自嘲低笑,笑自己心思无聊,不管她的脸变得美或丑,她始终是她,不是么!

这么想着,又猛地往口里灌了几口雪酿。

“哎哎,你打算一口喝光它呀,这么猴急,也不怕醉。”少女心下发急,伸手便去夺他手里的酒瓶,这一夺,手指不可避免的触上他的,指尖碰上细腻皮肤,微凉触感立刻反馈回大脑,少女脸上一热,怔了怔,飞快缩回手指,不敢再硬抢,嘴巴却不肯轻饶低声嚷道:“千浔,行了,再喝下去,待会该睡房顶了,你醉了,姑娘我可不会发善心背你,顶多赏醉鬼一脚,踢你下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清亮,声音低软,神态娇憨,是少年以前从未见过的少女风情,楚千浔不由得看呆了,半晌将酒瓶放至少女露着一截皎皎皓腕平摊面前的玉掌上,末了,竟无意识的愣愣抚了抚刚才两人触碰过的指背,那种微颤的陌生感觉似乎仍留在皮肤肌理里。

蔚凌然无意瞧见他的动作,悄悄侧过头,咬了咬嘴唇,握着酒瓶的五指紧了紧。

两人静默下来,谁也没有先开口打破这一刻尴尬或静寂美好。

小院中,高冠屋顶的大树上,突然传出清萧之声。

蔚凌然抬首望去,如玉尊般盘坐树桠的碧衣男子,与树色自成一体,眼神专注,神情平淡而宁静,正专心吹着用叶子卷成的另类乐器,那袅袅之声仿佛来自天籁之外的九重云天,轻淡飘渺宁静致远。

“我从来不知道少爷还会这种风雅的技能,连一片叶子也能吹出高僧梵音的境界,真不简单。”少女看着树端,眼神柔软,轻声惊叹。

“嗯,戈怰从来不简单。”

“那是。”某蔚十分骄傲地抬起下巴,笑容邪恶,盯着月下树梢碧影的眼睛贼亮贼亮,连眉梢眼角流泻的温顺莹光都亮得灼眼。

那是她专属的万能保镖呢,能简单么!

与她同坐屋顶的少年悄然别开眼,那么明亮灼人的眼神太具杀伤力,他突然害怕自己会迷失在这样的目光中……。

“珞篱就是我的家。”楚千浔在夜风里掠了掠乱起的发丝,淡淡道。

“嗯,我猜到了。”

“我母亲,哦正确的说,我应该叫她母妃,她只是宫宇高墙内三千佳丽中不受帝王恩宠的其中一名,母妃性子淡泊,进宫以来数十年如一日,一直保持极其纯真简单的心性……。”

少女偏过头,从楚千浔面上看不见一丝惋惜的神情,淡淡月光下,眼神平和,平日所见冷漠沉寂的气质也浅了,皎皎脸庞神态安祥徜徉眷恋,她半垂眼眸,掩去心底划过的羡慕,淡淡道:“虽然不得宠,但想必伯母喜欢这样的生活,况且还有你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子,她内心一定是快乐的。”

“在很小的时候,我记得那时大概还不到三岁,所有皇子皇女都得归在皇后名下教养,自此之后,我很久才能再见母妃一面,刚开始是一年,后来是半载,再后来渐渐短了些……原先我并不明白为什么父皇不允许我见母妃,后来他对我说,只要我将师傅们教的东西学好,就让我见她,初时年纪小,随了心性不断哭闹要见她,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