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相思枕画屏 分节 21

,他手上动作未停,低语道,“阿凉……你是不是很怕我?”

他却未得到立时的回答,阿凉低垂着眼帘,嗫喏着没敢吭声,先是摇了摇头,复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下了极大的决心般的点了点头。

见慕辞抬眸盯着他面孔,瞧不出喜怒,阿凉顿觉万分悔意,他方才定是昏了头,回话之时竟胡乱应答,定是又惹了慕辞气恼的,他忙下了软榻,双腿一软便要跪在地上,本以为定会被责打一番,却被带入一个极是温暖的怀抱,那熟悉的声线缠在他耳侧,说着些令他犹至梦中的话语,“ 阿凉,我知道你怕我,都是怪我从前做了太多的混账事,害你吃了太多苦。”慕辞直直看向阿凉的双眸,接着说道,“我想让你知晓,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阿凉一怔,霎时间如坠迷梦一般,他自明白知道自己是因何缘故方能留在慕辞身边伺候,便再不抱希望,全然把自己当做燕承的替身,无论神情亦或是种种习惯均悉心模仿,若是前些年,他顶着那张肖似正主的面皮,再换上锦绣华服,倚在小菱窗装模作样的捧本诗集来看,最能讨慕辞欢心,若是伺候的好,便不必再被内侍随意摆弄身子,或被关在狭小的囚笼中。

然自他回宫,慕辞再未和他说起这些事情,他还道是慕辞觉他容颜改变,不若年岁轻时那般相似,会扫了兴致。再加上燕承已离世数载,想来也不愿再因他愈加感怀失落罢。

今日慕辞这番言语一出,着实令他不知如何是好。阿凉眼中带出些迷惘之色,他颇有些疑惑不解的看向慕辞,纤细的眉头微蹙着,俊秀的脸容上小心翼翼的露出一抹带着讨好的笑来,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半晌方抬手比划道,“您待我很好的……”

浅淡的叹息在空气中悄然而逝,慕辞动作极是轻柔,将阿凉抱在怀里,细密的吻落在那墨色的发丝之上,他的阿凉,终究还是不愿信他啊。

马蹄飞扬,惹得细雪四溅,慕辞刻意放缓了速度,等着骑在高马之上的人。距冬猎尚有月余时间,两人一有空闲便一同跑马,慕辞手把手的教会了阿凉控马之术,又特地从那两匹马中选出一匹脾气温顺的,交予阿凉手中。

见阿凉已是能独自驾驭,马撒欢疾驰时神情也甚是放松,便想着待到冬猎之时,两人即可并驾齐驱,在猎场之中随意射猎,也是别有一番情趣。

冬雪初落之时,饶是寒梅乍开,满目秀美之色,两人齐齐下了马,踏在细软的雪地之上。慕辞接过侍从手中的狐裘,披在阿凉身上,又俯下`身子替他系好缎带,两人牵着手,一路向梅林深处行去,红梅白雪相映成趣,宛如画卷一般。

“阿凉,前些日子暗卫回禀,说是已有了你哥哥的消息。”慕辞牵着阿凉的手,随意说着话,他见阿凉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忙接着说道,“他应是住在长明山一带,那里距那邪教狂徒聚集之处甚近,我担心他安危,已遣了暗卫去寻人了,应是不日便能得到消息,定会将人安安全全的带进京都和你团聚。”

阿凉却并未如他料想的那般欢喜,敛了眉目不知想着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抬手比划着,“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到哥哥了。”

“整日胡思乱想,等你哥哥来了,我便让他也住在宫里,多陪陪你。”慕辞笑语道。

第十六章

大辽以武立国,先祖乃是从马背之上夺取的半壁山河,因而骑射之术便愈加重要,现今虽是边境太平,藩属小国年年进贡,却仍是不曾松懈,是故无论王朝贵族亦是文武百官,均需参加三年一度的冬猎盛事。

冕幌车撵之中所坐的便是慕辞一行人,正踏破满地碎雪,向猎场方向行去,在外奔波了一整日,阿凉渐有些吃不消,微蜷着身体倚在马车的角落里,慕辞将厚重的大氅包在他身上,又塞了个镂金的小手炉过去,见阿凉仍是不太舒服的样子,竟将外袍敞开,把阿凉冻得冰冷的双脚裹在胸膛前,直到四肢全都捂得暖暖和和,这才放下心来。

冬猎仪式甚是繁琐,甫一到了猎场,慕辞便将人妥善安置在后方的营帐中,派了稳妥侍从照料着,这才出了营帐,翻身上马,他骑射功夫极好,率先入了猎场中拔下头筹。他抬眸一扫猎场之中众人,便见慕涯立在高台之上,披着件墨色的大氅,温文气度格外醒目,不知怎的脚步却有些虚浮,踱下台阶之时险些踩空。

慕辞一惊,担心他摔下高台,所幸慕涯及时停住脚步,却将那大氅拖曳在地,素色衣领掩映之下,一抹可疑的红痕印在他脖颈之上,慕辞不禁失笑,暗道自家弟弟年岁已是不小,却并未有什么中意的女子,想必这是和哪家闺秀暗许了芳心。

见慕涯安全无虞,他便也收了心思,一心坠在猎场之中,纵马飞驰而去。

营帐之外,聚着几个年纪尚轻的小侍从正在窃窃私语,见在阿凉营帐中侍奉的内侍捧着些放凉的糕点走出,赶忙围了上去,“景和,你的这位主子当真是难伺候啊,次次送到他房里的顶好食物都入不了他的眼。”景和敛着眉目,并未多语,径直向前走去。

“还真把自己当个娇客了,不过是个任人亵玩的男宠罢了。”一声满含讥讽的话语从角落中传来,景和转头一看,见是个曾伺候过慕辞床第的侍从,后来也不知犯了何事被贬到杂役之处,现今又躲在暗处乱嚼舌根!

景和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回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议论主子!合该将你这些龌龊话语传到圣上那,让你好好学学宫内的规矩!”

他骂退了众人,忙快步向御厨所在之处行去,他贴身伺候阿凉已有近三年时间,起初他一近身,阿凉便极是惊惶的给他行着礼,比比划划的不用他伺候,后来还是慕辞半哄半唬的和阿凉说了定要留人在身边伺候,这才慢慢接纳了自己。

他亦是在宫中多年,于阿凉的身份早已耳闻,虽是男宠出身,却留在慕辞身边多年,本以为定是个手段了得的能人,哪知一见才知是个这般性子,怯怯懦懦的从不敢多言,连块自己喜食的糕点也不敢多取半块。

伴在君侧,乃是个炙手可热的位置,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却被这么个人一占多年,仅是伺候在阿凉身边的几年,景和便跟着听了无数冷言冷语,也不知阿凉究竟是如何捱过这些年岁。

方才,刚在营帐中安置下来,阿凉便有些神色恹恹,早早趴在了床榻上。想必是天气严寒又急着赶路伤了身子,他忙撤了屋内凉了的糕点,去捧些新做的姜茶和点心来。

大帐之内,阿凉盖着床厚重的锦被,窝在床榻之上,他额角渗着丝丝冷汗,死死咬着惨白无色的嘴唇,当年在宫外受了太多折磨,身上的骨骼累积了无数暗伤,一到冬日便没日没夜的疼起来,扰得他不得半点安宁,正值严冬时分,更令他身子隐隐作痛起来,有着老病根的心肺也跟着凑起了热闹,泛着针砭似的痛楚。

阿凉抬手抚在胸口之上,妄图稍稍平复胸口的凝涩之意,忽的喉间一痒,血气立时翻涌而上,呕出几丝极鲜红的血痕。他呆呆的看着沾着鲜血的被褥,半晌未动。

直到景和拎着个食盒走进来,他仍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待到人快走到他床边,这才胡乱将锦被翻到一旁,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

“公子,怎冻的都有些发抖了,快喝些姜茶暖暖身子!”景和将那茶盏递到阿凉手中,眼见他喝下满满一杯,脸上晕开一抹血色,这才放下心来,又把点心佳肴摆了一圆桌,随着他拣选,自己则退到一旁,省的阿凉不自在。

待到慕辞忙完了冬猎祭祀之事,又打了数不尽的猎物,回到营帐之时天色已是擦黑,他提着染血的弓箭,大步踏进帐内,却见内里已是点上了发着柔光的烛蜡,他惦念了一整日的人早已睡熟了,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躲在床榻最里侧。

他褪下外袍,只着了件亵衣,坐在榻上细细看着阿凉,描摹着那俊秀可人的眉眼,呢喃道,“凉凉也未等我便自己睡了,定是赶路乏了,以后可要天天盯着你多吃些,看你瘦的……”

念叨了几句,慕辞便也翻身枕在榻上,从背后环住阿凉细瘦的腰身,安安稳稳的入眠。

晨光乍破,两人换好了便于骑马的短衣,一前一后出了营帐,那两匹霜白色的骏马正被侍卫牵在手中,等在大帐之外。

那平日里性子极安稳的马许是沾染了主人的喜悦之情,撒欢般的踢动着马蹄,溅起如雾霜般的细雪,在明朗的日光照射之下,更显晶莹剔透。慕辞环住阿凉腰身,旋身而起,将人送上马身,自己再一腾跃,稳稳落在另一匹骏马之上,一甩马鞭,便肆意疾驰而去。

两人在猎场中纵马而行,慕辞骑术极佳,饶是放缓了速度也比阿凉要快上不少,他回首扬声道,“阿凉,敢与我赛上一场吗?”,阿凉额角的细汗微微发亮,他颇有些受宠若惊的点了点头,用力一甩马鞭,便也要迎头赶上。

待到行至猎场边缘,阿凉身下的马竟忽而发狂般的挣动起来,疯也似的向前奔驰,马身腾空而起,气力之大直直将阿凉摔下了马,跌在满是积雪的小坡之上,那马狂躁的嘶鸣着,猛地一踏,沉重的马蹄便落在阿凉腰背之上,慕辞身在不远处,见状惊愕不已,他全然不顾被惊马踏到的危险,奋力一跃,用身子护住阿凉,手腕搭在弓箭之上,连发三箭,将那马射死在原地!

那马半跪在地上呜呜咽咽了好一会,方才咽了气,慕辞将阿凉圈在怀里,只见他面色极白,再无半分血色,喉结上下滚动着,好似想说些什么,他知晓方才那一下定是伤到了阿凉内腑,便不敢再让他多言,颤抖着安抚道,“莫要乱动,我已唤了暗卫前来,定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阿凉费力的睁开眼,鼻间溢出几声极低的呜咽,他喘息着伸手想要掩住嘴唇,却触到了满手湿热,他一怔,方从那险境中回过神来,原是被惊马踩伤了脏腑,他还想露出个笑模样,却猛地**起来,大股大股的鲜血自他嘴中喷溅而出,染红了慕辞的大半截衣袖,他渐渐提不起精神,却仍怕慕辞替他担心,强自吞咽着翻涌而上的鲜血。

慕辞见阿凉眉头紧蹙,满脸冷汗,窝在自己怀里微弱的**着身子,此情此景令他如坠地狱一般,多年前燕承生生在他怀中咽气的记忆与此时重叠在一处,更令他心如刀绞。

他强自摇摇头,勉力甩开那苦楚的记忆,阿凉仍在挣动着,仿佛要流干身体里所有的血液一般,汩汩的血流自那惨白的唇瓣而下,积了小小一滩,染红了一地的积雪,犹如这世间最诡异可怖的图腾,只看一眼,便使他遍体生寒!

这变故起于一瞬,乃是万般危急,所幸慕辞手下的暗卫速度极快,沿着猎场一路搜寻便寻觅到两人所在,阿凉已是昏迷不醒,腰身弧度诡异的曲折着,暗卫皆是常年游走于生死之间,个个精通药理,暗卫首领上前一探阿凉鼻息,又轻手轻脚的翻动起阿凉身上披挂着的衣袍,忙从怀中取出两粒药丸送入口中,把人匆匆送回营帐驻扎之地。

随行的老太医早已等在帐内,见人被暗卫抱了进来,安置在榻上,赶忙抱着药箱快步上前,慕辞站在一旁,衣袍染血分外狼狈,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简短的说了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