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郭烨南长叹口气。墨深在他面前来来回回地走,脸色铁青地尽瞅着那两扇门。不会儿,一名护士端着放了血样标本的托盘出了抢救室,急匆匆送去检验科。而走过他们身边的人都不禁露出了好奇的眼光。有一个小孩咚咚咚跑过来瞅着他们两个:“叔叔怎么了?”

郭烨南没好气,挥挥手:“去玩,去玩。”抬头望到另一名护士打开抢救室的门往里面喊:“袁医生,检验科的电话。”接着袁和东从抢救室走了出来,去医师办公室接电。

机不可失,墨深立刻迈开大步。

“等等。”郭烨南伸出手,只捞着把空气。墨深径直穿过了人群,轻轻地推门而入。

病床边守着名护士和墨涵。墨涵转身见到他和跟来的郭烨南:“哥?郭大哥?”郭烨南一副无可奈何地摸鼻子。

墨深则眼睛一见到处在洁白世界中央的她,就移不开了。疾步走过去,用力抓住她搁在床沿的手。她的手是湿的,手心发烫。再望向半卧在**的她紧闭眼帘,她扣着氧气罩的两颊隐现不健康的红晕。听着她浅又快的呼吸,盯着六参数监护仪的指数,他严正地问:“SPO2入院时多少?”

墨涵答:“90%上下,上了氧气后,能达到99%至100%。”

“血气呢?”

“抽了,结果还没回来。”

“还验了些什么?”

“血分析,生化十二项,心五酶,以及其它一些常规的检验项目,血的标本全送走了。”

“呼吸音怎样?给我听诊器。”

对侧的护士赶紧把听诊器递给他。墨深正要挂上听筒,身后的门忽然开启。是回来的袁和东。

郭烨南见状,迎上前想说两句:“阿袁,你听我说——”袁和东对他视而不见,径自走到墨深面前,厉声道:“你来做什么?!”

墨深淡淡地扫了眼他愠怒的脸:“我来看她。”

“她是我的病人。她现在的情况不宜见客,请你出去!”

郭烨南一听:这还得了!急忙插到这两人中间,向袁和东解释:“阿袁,那馊主意是我想的。墨深真的不知道她病得这么重,不然绝不会找她。”

“不。主意是我说的。”墨深打断道。

郭烨南急了:“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不,有话最好先说明白。毕竟是同一科的同事。”墨深镇定地对着众人。

袁和东听到这话,忍耐达到了极限。推走郭烨南,继而揪起了墨深的衣领,拳头举到半空突然意识到这家伙是跆拳道黑带。谨慎地一扫眼,看到墨深默然的侧脸,并没有还手的姿态。袁和东一个吸气,松开了他,沉声说:“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解决一切吗。你是医生,应该更清楚人命是用什么都换不回来的!”

墨深心一凛,表面却是无关紧要似地整整襟口:“检验结果怎样?”

袁和东横眼。

郭烨南两只手掰不开对立的两人,急得焦头烂额。

墨涵始终站在旁边插不上话。他根本不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看着敬爱的兄长和师兄为莫名的缘由争执,显得左右为难又焦急。手不经意碰到床边,忽然被握住。惊愣地低头,看到是病人在捉着自己的手。

许知敏在噩梦中徘徊,先是恍惚回到了十三岁。那天她开开心心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外公,外公,今晚妈妈叫我们先吃饭。”没像以往听到外公回话,她走进外公的房间,开灯,寻到台子后面。外公坐在地上,背靠在在桌子边角垂着头一动不动。她眨眨眼,走过去拉起老人盖住脸的一只手:“外公,你不舒服吗?”老人身子歪了歪,接着倒落于地。她的心骤然一砰,屁股落地。抚着胸口急促的起伏,她爬过去想把老人拉起来。碰到的老人的手,渐渐变化成姥姨的手……

蓦然睁大眼,她心有余悸,抓紧了眼前的墨涵:“姥姨呢?姥姨在哪?”

提到嬷嬷,墨涵的脸刷地白了。对着许知敏的连声疑问,哆嗦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墨深转首见到这一幕,立即将弟弟推到自己身后。拂去她湿漉的刘海,他定定地对着她忧虑的双眸,平静地说:“嬷嬷很好。她很好。所以,你也得快点好起来。”

“我?”她看清楚了他身上套着的白大褂,乍然醒了,“这里是哪?”

“省医二分院的急诊。”

自己怎么到急诊来了?记忆里最后的片段是与袁和东通话。转过头,看到了袁和东神色复杂地瞅着自己。这么说,他终究是因为她而没去见教授,没有再踏错一步。许知敏垂下眼,想撑起身子。

“不要动。”袁和东摁住她,吩咐旁边的人,“准备心电图机,要做十八导联心电图。”

墨深警觉:“心五酶多少?”

许知敏从这两句话听出了异样。难道是自己的感冒一直没好,以至感染到了心肌。不由紧张道:“是心肌炎吗?”

“不是。”袁和东连忙否决。

许知敏瞪着他,不信。

“我不骗你。心肌炎会觉得胸闷胸痛的。你有痛吗?”

许知敏蹙着眉尖,他的话也不无道理。自己只不过是咳嗽咳得厉害,会气喘。接着问:“只是感冒吧?”

袁和东抚着她的头发,温和地说:“至多是肺部感染。”

墨深紧盯着进来的护士给病人的点滴换上新的补液。见挂上去的针剂是维生素C、极化液和能量合剂,他当即意识到:袁和东说的肺部感染只不过是医生酌情安抚病人常用的措词。她的自觉症状不明显,唯有依照检查结果判断。按照这种情况推断,心酶五项的验单结果是或多或少有些问题了。想到这,墨深脸色严峻,愈是紧握住她的手。许知敏感到手生疼,不明地扭头看他。

心电图机备好,袁和东伸手去解她衬衫的一排扣子。许知敏慌忙摁住他的手:“不是感冒而已吗?不用做了。”

袁和东很有经验地说:“这是例行检查。”

许知敏驳:“师兄,你是唬我没在临床干过吗?例行也是十二导联心电图,何必做十八导联。”

袁和东没料到她这一招,杵了会儿。意料外的,墨深接上了话:“这里的急诊例行规定是要做十八导联的。你不要忘了,这里可是要打造全省乃至全国心脏中心的品牌。”

许知敏怔了怔,望着墨深那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扑克脸。揪紧眉头背过身,她铁心道:“不做!”其实她知他们要求她做检查肯定是为了她好的。只是做心电图必须解下一侧的衣服,当着他们两个的面**半边身子,她办不到。

“知敏!”袁和东见到,有点恼火了。说起来,他还没好好说她一顿,病成这样竟是不声不吭的。

墨家兄弟眼底含了丝疑惑。所谓当局者迷,旁观的郭烨南谑笑。他绕过生着气的阿袁,走近许知敏低声说:“你不做心电图你袁师兄不让的。这样吧,我唤名女医生帮你做心电图吧。这个人你也认识的,叫林佳。”

林佳?许知敏记起了那名在自修室跟她握手结交的师姐。听说她是留在了省医的儿科。

郭烨南见她默不作声,当是她肯了,对墨涵说:“林佳是在急诊轮科吧。她今晚值班吗?若是在,叫她过来一趟。”

“我去问问。”墨涵点头闪出门。

余两人立即领悟是怎么回事了。袁和东感觉是哭笑不得。墨深拳捂着嘴低低地笑,看着她努力掩饰的一张俏脸飞上嫣红,深思道:她的状况有所好转,看来是下对药了。

不会儿,林佳跟着墨涵进来,遣送走男士,给病人做心电图。

袁和东不放心地嘱咐:“十八导联。”

“知道啦。”林佳拉起帘子,玩笑道,“不准偷看。”

袁和东瘪嘴,他又不是没在术台上见过女人的部分**。转念,那种感觉与见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毕竟是不同的。这一想不知怎的他就怕了,心中叹:怪不得导师一个个说绝不会给自己的亲人看大病,更别说亲自上术台为爱人操刀了。

忧心地走到郭烨南旁边,袁和东踌躇着说:“烨南,你能不能和我与主任说一声。我们科今年初不是有两个护士名额吗?看能不能多一个。”

墨深就等着他这一句呢,低笑一声,冷眼看着郭烨南难为地搔头发。郭烨南听墨深富含意味的笑声,机灵道:“我可以与你一起去跟主任说。可是我们心内与心外同一个护理组。因此,最好外科那边也有人去说说。”

袁和东自然不高兴与墨深谈及许知敏的任何问题。他不冷不热地应答郭烨南的话:“好。那就有劳外科的同事了。”

墨深嘴角勾起一味嗤笑。只要她到了自己身边,他还未放任机会让其他男人接近她的心吗?

这时,病人做完了心电图。林佳把心电图纸交给他们。几人仔细研磨后,最担心的S-T段没问题,心电图大致正常。生化结果回来,血钾稍低。而CKMB只是略高。商量之后,林佳说:“还住院吗?她的性子我知道,她是不会愿意住院的。”

在场的人皆知许知敏执拗起来的个性,够呛。而且心肌炎的诊断仅是怀疑,没能完全确诊。袁和东不主张告诉病人“不排除病毒性心肌炎”的这一诊断,其他人赞同。几个人与许知敏一轮唇枪舌战,终于达成协议。他们给她用了少许安定,许知敏在临观室安稳地睡了一晚。醒时,床边剩下林佳。林佳对她神秘地眨眼:“他们刚刚才走,因为要赶着去交班。”于是,下夜班的林佳顺便将她送回了M大。

宿舍里,留守的陈茗虽有接到她平安的电话,仍是担心了一晚,一大清早起床等着她。

许知敏有些愧疚了,自己这次的病是不应该。一如袁和东训她的,若早些时候她主动联系他做彻底的检查,也不会搞到半夜上急诊。有心悔过,她遵从他们的指示,老老实实在宿舍休息了半个多月。从医院带回来的针药,室友帮着给她吊上点滴。

袁和东每天定时与她通话,询问她的病情之余,又与她聊天解闷。陈茗见此,一想到那日石头阿袁慌慌张张抱着生病的许知敏,很有感触地对许知敏说:“你真幸福啊。师兄对你很好啊。”

许知敏瞥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不是?那是墨师兄?”陈茗鬼灵精地笑。

许知敏清楚得很,室友为何一扫之前的忧愁。这要说到前几天,隔壁的人过来探病,不小心打烂了她的两支针剂。她唯有打电话给墨涵。当天下午,有人敲宿舍门。她以为是墨涵,急忙套上拖鞋跑去开门。门打开,门口站着的却是墨深。

墨深低头瞅到她双脚,咧开满嘴的笑。她遂之望到自己一左一右穿反了的鞋子,局促地缩着脚趾头,只想找个地洞找。

“你怎么有空过来?”她问。

他熟练地给她的手背消毒,扎上针眼。她眉头皱紧,心想:他绝对是故意的,进针那么用力,疼死她啊。

他调节了点滴的速率,取出药箱里的听诊器:“躺下,我给你听听。”

她拉拉被单:“不用了。”

他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愈是忍不住想捉弄她,故意冷冰冰道:“你这是不信任我的医德还是医术?”

她讶然,连忙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继而看到了他墨眸里清晰的一抹玩味的笑,恼羞成怒,举起手打向他的肩膀。

他动也不动地挨下这一击,握着她的手,轻轻地说:“心里好过点了吗?”

知他意指之前袁和东的事,她贝齿咬了咬唇:“都说了,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他。”

刀子嘴,豆腐心。这就是他所爱上的人。动容地吻了吻她的指关节,他认真道:“躺下吧。我必须给你听听。”

她就此躺下来,感觉冰冷的听诊器伸入到衣服里面,贴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睁大的眼珠里,映着他专心致志的瞳子。她喜欢这么静静地望着他专注的神情。就像在雪地,让她失神,不由自主地探出手想去触摸他的脸。

他仔细听了许久,除了呼吸音略粗,确定心脏听诊没有问题。呼出口气,他摘下听筒,扼住她不安分的手腕:“没见过你这么不配合的病人。”

她俏皮地挑起眉:“我从来没答应过做你的病人。”

“是吗?”念着这模糊的两个字,他的嗓音愈显低沉。紧接,低下头啄住了她的唇瓣。这吻柔得像是飘落的羽毛,惹得她整颗心暖和和又是痒痒的。

陈茗这颗电灯泡就是在这个时候误闯了进来:“啊?!墨师兄?许知敏——”

许知敏故作镇定地起身,拿起把梳子梳理凌乱的头发。墨深则是淡定地把听诊器收进药箱,转向陈茗笑问:“我听她提过你,你叫做陈茗?”

“是的。”陈茗答。

之后,许知敏进了洗手间,不知他们两人小声交谈了些什么。待送走墨深,许知敏方知,陈茗从墨深口中得到了一条至关重要的招聘信息。很快,陈茗去了省医新开设的第四附属门诊楼应聘。因为这条招聘信息仅有少数内部人员知道,应聘者很少,条件相对没有大医院的苛刻,陈茗应征成功。从此以后,她逢人就夸,墨师兄有多好多好。

许知敏感到好笑:他是打算把她身边的人全收买了吗?

一个疗程结束,袁和东上门给她复诊。到底她的主治医生是阿袁。

陈茗不知受了谁的教唆,拉了把椅子坐在一边,大大方方地看着袁和东给室友检查。事实证明,阿袁绝对是临**那类最一本正经的老古板。袁和东一步步地望闻问切,甚是无聊。陈茗连打呵欠,暗道:这好好的一个帅哥,怎么就这么刻板?

袁和东嫌弃她的呵欠声干扰他诊病的思绪,说:“这里暂时不需要帮忙。你不如到外面走走吧。”

陈茗干巴巴地抹抹额汗:这师兄确确实实是从远古时代来的。

许知敏合不拢嘴,捏住袁和东的手臂差点笑岔气。

不管如何,阿袁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对待病人,身为一名医生岂能有半点的不正经。她现在是他的病人,她的病就是他有责任要治好的。袁和东对自己如是说,可手指搭着许知敏的脉搏,自己的心随着她的脉动有一下没一下的,几乎乱了方寸。他深吸口气,定下心,慢慢琢磨她的脉理。

“有问题吗,师兄?”见袁和东摁了好久的脉,许知敏不禁疑问。

袁和东收起手,拿起笔书写中药医嘱:“康复得很好。基本没什么问题了。给你开个方子调理病后气血,还有,这药要复煎。”

对于中医,许知敏从来是怀着景仰的求学心态。她把着自己的脉,指腹下的搏动像一条细细的绳子一跳一跳的,问:“师兄,我这脉是细脉?”

“嗯,脉细,略弦。你就是整天想的东西太多了。”袁和东写完方子,心思该说点笑话缓和气氛,学着老人家的口气道,“不过,女孩子嘛。不外乎想着上街买衣服,吃麦当劳、肯德基——哦,对了,这些东西不能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这绝、绝对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标志了阿袁的冷笑话!喷。陈茗从椅子上滑落下来。

从此之后,陈茗逢人就说:袁师兄啥都好,就是绝不能听阿袁讲笑话,会扭到腰的。瞧瞧,我这腰还酸着呢。说罢,捂着腰跳着脚去帮许知敏和自己抓中药。

许知敏病好上班的第二天,下班时,刘带教过来找她。

师徒俩边走边谈。

刘带教说,听闻了她生病的事,要她以后多注意身体。然后提起了附院招聘一事。

“一附院想提前要我?”许知敏不敢确定。她所知的一附院招聘,将在她毕业两个月后。

“我们护长,还有你轮科过的另几名科室护长,她们是向护理部提到你了。可是你要知道,今年我们附院的正式工名额很紧张。需要——”

需要的是关系。许知敏很清楚刘带教未完的话的言外之意。这不仅仅是一个入不入得了附院门槛的问题。正式工与合同工的福利待遇是有差别的。并且私底下有这么条不成文的规矩,合同工很难获得竞选护士长的资格。她深一步考虑,即使自己能以正式工的身份进了附院,在这种大的事业单位工作若没有强硬的人脉后台,升职前景不被看好。

刘带教拍拍她的手:“知敏啊,我的意见是一附院的整个环境是不错的,无论是领导还是同事,比省医好很多。”

许知敏乍愣:“刘老师,这——”

“你不知道吗?我刚从护理学院那边听说了,省医要你过去。这不急着来找你。因为我以前有位同学就留在那边干,最后因内部的权益斗争被‘牺牲’掉了,现流落回了故乡——”

呃,以后我还是先公布下次的更新时间,大家就不用蹲了。。。。。。。

不过,网上真的会贴的很慢。下次是12月4号。在此之前不作更新,大家看到JJ系统显示更新也别信啊。囧!

封面的歌是卫兰的IN LOVE AGAIN,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