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她坚定地立在门外。

他无辜地取出小型录音器:“我发的誓言在这里。”

“那么,可以订两间单人房。”

“不是我不想订。而是出门在外,放一个女孩子住单人房并不安全。”

“这里是五星级酒店。”

“即使是七星级我也不放心,我带你出來,有责任的。你尽管安心。今晚你睡床,我睡地板。”说到这个份上,他貌似恼了,任门开着,进了洗漱间。

许知敏踌躇地咬咬唇,追根到底,是自己受不住雪的**跟了他来。而以墨家的教育和佬姨的关系,想必他也不敢对她做出龌龊的事来。入了房间阖上门。她坐在角落的沙发,两眼看着双人床一动不动。

“许知敏,你先洗澡。”他拍拍她的肩膀。

她不看他,木然地打开她的行李袋,取了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

他好笑地摇了下脑袋:这就是她生气的方式啊。

沐浴后,她穿着印有小熊图案的粉红色睡袍拉开浴室的玻璃门。他坐在床边整理用品,抬头望到她幼稚的睡服,不觉地笑了起来。

她真的有些气火了。自己如今处在这种窘境,还不是他的错。斜睨了他一眼,她闷声地坐到床的另一侧。听着他关上浴室门,不会儿传来唰唰唰的流水声。她寻到遥控器,摁一下开启了房间的电视机。不知是啥频道,正好在播放爱情片,一男一女滚落到**——她猛地跳起,慌忙摁下电视开关。一个后仰,跌落在软绵绵的床垫,手抚着脸,闭着眼,全身像是在发烫。

他走出浴室时,就看到她平躺在**,连被子都没盖上。微皱起眉头,他靠近她身旁,拉住她捂着脸的两只手,大吃了一惊:忽冷忽热的。

她张大眼瞪着他,乌黑的大眼珠与雪一样纯净无暇。

屋外的风愈是凌厉,疯狂地摇曳起枝干,掀起密集的雪粒,刹那间一切消失于混沌,天地溶成了一体。他垂下眼帘,松开了她的手,起身,拉上落地窗的碎花帘布。锁上房门,把自己的手机电池褪下。打开床头的一盏微黄的小灯,关掉了房间的日光灯管。

她默默地看着他做着这一切。而当他做完这些措施,她支起身,知道是时候摊牌了。

他取出弟弟墨涵嘱咐的小玻璃药罐,跳上床。拧开盖子,中指抹了点药膏,慢慢地抚上她脚上的疤痕。

她抿着唇不出声,感受着药在她烫热的肌肤上散发清凉。他和着药的手指沿着她的小腿胫骨内侧边缘往上,撩开了她的睡袍,露出她白皙的两腿。

她猛地屈起双膝。他更快地握住了她的下巴,对上了她执着的眼睛:“许知敏,要我,就往上爬,不停地往上爬。因为我是个往上爬的男人,我的女人也必须和我一样。”

她心底一阵可笑,冷冷地吐出:“若我不想要你呢?若我不想往上爬呢?”

他笑,笑在嘴角森寒地凝住:“所以,我要你要我,□□裸地想要我。”

房间此刻静得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气声,而他的呼吸自若如同空气。她一瞬间只觉铺天盖地的寒冷袭来,欲卷走她自主的灵魂,从而掉入他墨眸里的漩涡——他是认真的!

她深呼吸平静自己的心跳。于理,他现在是不敢对她怎样的。他不能中了他的道。轻轻扭转头,挣脱开他的手,她淡然道:“随你。”

他眸里的光幽闪了下,继而一声苦笑。紧接整只手骤然伸入了她粉红的睡袍里面。她一惊,马上又镇定了下来。虽然她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但她知道,只要自己不迎合他,他也只能作罢。

看到她淡漠的脸,他眼神一冷,朝她俯下,将头埋在了她的颈间,或轻或重的啃噬着,酥麻的火热瞬间蔓延至她全身。掌心熨在她炙热的肌肤上,修长的手指进一步游画着她美丽的身体曲线。旖旎的空气里流动着□□的气息,她暗暗咬牙竭力隐忍着。

“许知敏。”他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丝丝热气喷在她的颈侧。

她呼吸为之一滞。只觉他的手轻轻解开了她的睡袍的带子。奇怪着,凉意没有袭来,她反而觉得全身更热了,难道是……在她欲辨清他的神情时,他探出手先拧灭了床头的小灯。黑暗中,他将她全身紧紧地搂住在怀里。

“十八岁生日快乐,我的敏。”

她闭上眼时,听到的就是他最后这么一句话。

习惯了清晨五点半起床,今天迟了一个多钟头,那是因为他不舍得,不舍得扰乱她半分的安宁。

帘布仍盖着窗,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让他可以一个人静静地望着她。貌似夜间的暴风雪停止了呼啸,温暖的日光穿过帘,洒在她水嫩的雪肤。她在恬静中安睡,就像是一个精致的瓷娃娃。很难想象这么安静的她,是嬷嬷口中那个喜好夜里睡觉踢被子的姑娘。昨晚从浴室出来摸到她的手惊异地发觉有发热的征兆。若半夜再受寒,后果不堪设想。以她那么倔的个性肯定是不让他抱着她睡。何况,他还想搂着她□□的身子睡,这是温暖人体的最好方式。

说到底,其实也有他本身的私欲。他想要她!只不过尚未是时候……

吸了口气,他伸出手,摸着她的脸,她的颈,她的四肢,体温都已恢复了正常。屋内暖气充足,然她虚寒的体质使得对外界热度的需求较于常人敏锐,太高或太低都不行。他细心地把昨晚降低的电热毯热度调高一点,这样她清醒时就不会觉得冷了。

这时,她仿佛做了噩梦,紧合着双眼,睫毛微微地促动。

“敏。”他轻轻地呼唤她的名。

她惺忪的睡眼睁了睁,歪着头看他,一时忆不起。

将滑落的被子拉上到她肩部,他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不要这样看着我。你身上没穿衣服。”

于是她关于昨晚的事全记了起来,拉紧被服背过身朝他,脑子里闪过电视剧的经典镜头:她应该先给他一巴掌的。然而,接下来所发现的事实使得她完全忘记了这个念头。摸摸身上,内衣都好好地在原位置,体下也没有痛感,掀开被子看看床单,没有落红。也就是说,他昨晚终究没有趁危对她做出不可弥补的事来。

难道她昨晚所猜的是事实?

她转过头找他,他却是淡定自如地进了洗漱间刷牙洗脸。俨然正如她所想。不禁释然地一笑:他果然不会对她怎样。爬起身,捡起掉落于床边的睡袍披上。翻翻行李袋,比昨天多加几件衣服穿上,应是不会再受寒了。

早餐由酒店服务生送到房间里,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小方桌两侧。

他翻着当地的晨报,一手拿着牛奶杯。她垂下眼,小心翼翼地吞着粥水,边思量起昨晚的事。一切如她所料想的,没必要追究。

“许知敏。”他放下报纸,在桌子上扔下一个文件夹。

她不明所以地盯着那蓝色文件夹:“是什么?”

“M大医学院的护理学院资料。若你将它作为你的高考第一志愿,我和墨涵会全力支持你。包括在你备考的这段时间,提供给你最新最全面的情报。”

她挑了挑眉。他这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他交叉起优雅的十指,淡定地靠向椅背:“我本人需要一个优秀的助手,而我认为你是首号最合适的人选。”

她的目光瞬时冰寒。知道他喜好琢磨她,句句都想把她心底最想要的给勾出来,然后放在她面前**她。就像那首“I’ll never break your heart”。

她骨子里的傲然是不会对任何人俯首听命。可是,她更深知骄兵必败和审时度势本质的区别。且收下,道了声:“我会慎重考虑的。若是好,我绝对不会拒绝。”

接到她这过于礼貌的语气,他心底不免浮现出些微的焦躁。本来预备着说服她的词句全未用得上。起身,他打开门,先下楼办理退房手续。

她则放下了调羹,遥望敞开了那帘子的窗几。玻璃外面的世界一片白茫茫。只是,今刻的雪在她心里已然失去了昨日梦中的圣洁。距离,永远是最美的。

归途是静默的深海,底下暗藏着涛澜汹涌。他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骨纤细而冰凉。直至在机场分开,他转乘客机去香港,她搭坐机场巴士回家。

离开了梦中的雪世界,她还是她,也不尽是原先的她了。行李袋里多了两样东西,一是墨涵送给她的药,一是墨深给的白色锦盒。盒子她没翻开过,他将它放到她手里时说了:“等你需要的时候再打开吧。”大致她猜得到盒子里会是什么东西。

巴士经过城市的海滨长廊,她兴致地请求了下车。

提着行李袋,漫步在这围绕海边用白石堆砌起的长栏,望这白色的路绵绵不尽,终伴随着一层层推进的雪浪消逝在水云交际的蒙雾中。刺骨的海风打着她的脸,许知敏恣意地享受冰寒的滋味。她是在海边长大的姑娘,是海的女儿。吸着海的气息,这一刻,她感觉到了完完全全的自由。

手里沉甸的袋子掉落,她双手扶住石栏,眯起眼,聆听海的倾诉。水底沉闷的轰轰声,浪打在礁石上一拍一拍的脆响。接着,随着风轻轻漾来了悠扬的口琴声。一曲熟悉的旋律,使得她一怔。这不是《送别》吗?《城南旧事》是她幼时非常喜欢的一部电影,里面的主题曲和插曲都是《送别》改编而来。她现在还能清楚地哼唱那写尽人生苍茫的曲调: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心中的幽情被轻易勾起,她放眼寻望琴声的由来。见在距离五十米远的前方,倚着长栏有一名高高瘦瘦的青年,穿着灰色高领毛衣,肩上披着一件棕红的皮夹克。光斑在他口中的银色琴壳上跳跃,飞出的乐符扑向击来的海浪。

这不是《送别》!演绎者无疑赋予了《送别》崭新的生命力,使得同样的音律,却没有伤感的离别,昂扬的是全然不同的**。乐声穿梭在波涛滚滚的大海中,与浪搏击,与海鸥携伴翱翔,直冲云霄。散落的阳光,如同精细的美工笔勾勒出男子棱角分明的脸。

疾风鼓吹着他棕色微卷的头发。他肃穆的眼睛稍垂,紧接手一松,握在掌心的口琴如一滴晶莹的水珠凋落于海,一个巨大的浪涛打来,将其吞灭。

许知敏被震撼住了。她想一辈子自己都不会忘记这首“绝唱”的《送别》。

在海滨长廊经受了海的洗礼,许知敏回到家,迅速换去衣物。端坐在书桌前,拿起他给她的那份蓝色文件夹,心情是非常平静的。

她不是个会赌气的女孩。也绝不会受他几句挑衅就全然失去理智,非逆着跟他干不可。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一,即使考上大学,学费也成问题;二,以自己的成绩,是很难考上重点大学的重点科目;三,她没有显赫的家族背景支撑自己。

自然,她清楚,护士这个职业在本国的地位是很低的。墨深对她提出这个邀请,也并不是有意贬低她,而是因为他身处在香港那种环境。在美国、泰国、香港这些国家地区,护士是一个非常受人尊敬的行业。加上父亲墨振的经验之谈,墨深知道一个好的助手对于一个成功医生的重要性。

许知敏拿起红色圆珠笔,在文件上挑出一些重点词句下面划上记号。比如说,为了推广护理这个职业,医学院会格外给予护理学院学生的一些优惠政策,包括奖学金方案,学费贷款方案,未来学生实习和就业切实推荐方案,出国交换生计划。最吸引她的是就业率问题,医生在大城市大医院已经是呈现过饱和状态,护士则是有机会的,尤其是M大这样著名的医学院里培养出来的本科以上的高级护理师。何况,她还可以用护士作为跳板,辛苦一段日子后择选更加安定的职业。

查查上届录取分数线,也不低啊,比临床医学只低了十分。且只招一个班,四十人。是很具挑战性,很对她的口味。

敲敲笔杆,她本来就很迷惘自己未来的择业。当医生她不喜欢,需要的责任心太重。律师嘛,貌似中国的律师行业不如国外多金,这是因本国的法制尚未健全。老师,公务员,太稳定,没有**。行商,适合善于交际的梁雪。事实上,梁雪决意报考商学院了。

最终,让她决定下来的还是他。经过这段雪之旅,她心底不得不承认,他对她感兴趣,而她也对他起了兴趣。往上爬的方式有许多。她是聪明人,自知心不够他狠,不想做他的对手,那么最好避免选择有利益冲突的同行。

他呢,既想利用她的能力,一方面忌惮她,不想她有跟他任何作对的机会。最好是同伙,有助于他在她身边考量她。这才是他的本意吧。

很好。她就顺他的意思,站在这个特殊的位置上,风轻云淡地作个旁观者,看他能“爬”到多高的位置。

她许知敏是个贫苦人家的姑娘,却不认为自己挑男人的目光就应该降低标准。她有信心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她的伴侣也必须是有能力扭转乾坤的人。

至此可以定论,她果真是一个魔女,一个喜欢骑着扫帚俯瞰底下世界的魔女。

梁雪来了通电话向她道歉。

许知敏笑笑:“若我不想去,能拒绝不了吗?”

好友噤声。

几个月后,模拟考成绩出来。与父母商谈之后,许知敏填报了高考志愿表。母亲表示支持。父亲不发表言论。许知敏心里明白,家里不一定能支撑她上大学。她不心急,先考上再说。

结果,真的被她考上了。

在她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远在R市的纪源轩也得到了消息。他为唯一的妹妹选择的专业院校感到错愕。他的妻子于青皖同样表示出叹息:“女孩子选择医这一行会很辛苦的。不过,是护理,可能比当医生好一点。——她为什么不选择当老师呢?我们还可以在将来就业方面帮帮她。”

她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纪源轩马上意识到问题的实质性。妻子认为护理比医生好,是体谅到许知敏未来将承受的工作强度。纪源轩则认为医生比护理好,那是考虑到护理职业的社会地位低,他若想给许知敏配上一个他想要的如意郎君就不容易了。而且,无论许知敏从事医药行业的哪一种职位,他直觉地反感。原因不难猜,是由于墨家。

对妹妹的择业虽抱有遗憾,纪源轩仍然对许知敏能考上大学表示热情的欢迎,主动资助她的学费。按照他口上笑呵呵的说法:他这是远期投资。事实也是如此,家族的人能多一个到大城市来混,对于他的事业拓展都是莫大的幸事。

学费解决,家里没了意见,许知敏收拾好两个行李箱。在大一新生统一报到日前三天,她和梁雪订了开往R市的火车座位票。两个姑娘家天不怕地不怕,抱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尚需努力”的志气,挑着行李上了火车。

这时候的年轻人,没有分别的泪水,只有对前程一片美好的向往。

血红的残阳燃亮了站台上送别的人们一张张各式各样的脸。许知敏坐在窗边,视线在人群中寻找着。风吹来火车鸣笛的长啸。她看到了她快两岁的弟弟,偷偷举了个“V”字型手势。弟弟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亮的乳牙。

她情不自禁地眯起了微笑。有些事,一旦放得开,得益的永远是自己。她爱他的弟弟。

感觉这样会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