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两年多没见,他比她想像中还要高,肩膀更宽了,未变的是他看着她的目光。

她贝齿轻咬:“梁雪?”

“她不会来了。”

他看着她水亮的大眼睛,蓦地一笑,左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扁长的小录音器。举到口边,咔嗒摁下录音键:“我墨深,绝不会强迫许知敏做任何违背她意愿的事情。”

她惊诧的视线往下,停顿在他手上的小录音器。

他拉过她的手:“走吧。你答应过我的。”

心扑通扑通地跳,这是她平生的第一次“出轨”行动。人到了十八岁了,会想着该有一件值得将来回忆的事。只是两人出游,且他在她面前立下了保她安全的誓言。经过了这一番“深思熟虑”,她问:“去哪?”

“看雪。”

随着这二字,青丝徐徐飄飞,她望着他的目光逐渐地淡了下来:他留心到了,她的课本的书皮一律是雪景图。

因着,雪,在这浊世中,是她唯一纯净的梦。

飞机在云海中穿梭,朵朵白絮漂浮于天宇间,阳光似是伸手可及。她支起一只手,只望着云下的世界。想像着天宫中的仙女,是否也是如此渴望凡世——嚣繁、馄饨、致命的吸引。

旁边他的手伸过来,替她扣好安全带,握住了她一只手背。飞机缓缓下降,落在了哈尔滨太平国际机场。再转乘巴士,来到了雪之女王的辖地。

墨深在滑雪场的酒店柜台办理登记手续。许知敏站在两人的行李箱旁,两只大眼睛遥望着大厅落地窗外那一望无垠的白色,恍惚,是在做梦吗?

此刻的她,就像孩童第一次自己推开了家中的门,惴惴不安的,却充满了勇气。踱出了酒店大厅,轻轻地踏在松软的雪层上,虔诚地伸出了双手。

看那雪花在天空飞舞,飘然而下。落在手心,清清凉凉,不冷。飞雪在耳畔翩然而过,她在丝丝的风声中辨听着,寻找着雪的踪迹,却唯有肌肤舒服的冰凉感,一如家乡的海风在抚弄。逐渐地沉沦于与大海一样温柔的世界,她惬意地阖上双眼。

墨深办完手续,寻望她的身影,结果,就这么看到她独自立在漫天飞扬的雪地中。宁静得让他感到窒息的疼。

把行李交托给酒店的服务生,他推门走到屋外,绕过她身侧,立定在她前面。举起右手,抚着她冰凉的脸庞,一点点地剔除上面的雪迹。

她张开眼,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他嘴角微扬,右手接着拧起她脸颊的皮肤。

柳眉微蹙,她轻打开他的右手。

他却是满意地口一咧,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刮起了雪之国的另一道风。

注意到了旁人的注目,喜欢安静的她不禁些微恼了,抬起步子走回酒店。

他对此并不介意,反而很高兴,每次能见到她卸下面具后的另一个许知敏,心头洋溢的是无以言喻的成就感。

在酒店房间小憩后,墨深抱了滑雪器具回來,看到坐在椅子等候的许知敏换上了他带给她的红色滑雪服。他微微笑了,红色真的很适合她,将她些微苍白的肤色衬得娇柔,将她内敛的气质衬得高贵而富有朝气。

她看见他,正欲起身。

他摇摇头,把东西放落一边,道:“先把鞋脱下。”

她略微迟疑,还是按照他的吩咐解开了鞋带。

他拉开手里一卷弹力绷带,刚褪下她左脚的白袜,就看见了那一条长长的丑陋的疤痕。想起了弟弟墨涵,他面色肃然,认真地、仔细地做好这些准备工作,以防她的脚再次受伤。

她低头看着他,浓密的黑发上点缀有零星的雪粒,不禁探手帮他拂去。手指拨了拨他额发,发现他一点也没察觉到她的动作。他墨黑的一双眼睛默默注视着手上的工作,这种专注的神情深深地将她吸引住了。

帮她把鞋带重新系好,抬头,见着她的手挨着他头发一动不动,他捉弄的念头又起:“许知敏,你在我头发上看到什么了?”

她急忙缩回手,为自己刚刚的失神而感到——窘。心,仿佛自来到这纯净的雪世界,渐渐迷失了方向。

他亲自教她滑雪,言传身教,俨然是个畅游雪场的老手了。

“你好像经常滑雪。”她喃道。

“我妈喜欢,常带着我和墨涵兜游国内外各个著名的滑雪场。”他答,做了个“八字”停止的示范动作,“你来试试。记住,滑雪就像骑自行车一样,注意平衡感,不要忤逆你自己身体的感觉就行了。”

她牢牢记住了他说的话,跌了十几次后,也能慢慢滑上一小段了。

有个聪明又好学的好学生,做老师的会特别的兴奋。他心痒痒地对她说:“我在前面等你,你试试滑上一百米。”

一百米?!她眨巴了下眼。他对她竖起大拇指“没问题的”,戴上墨色防护眼镜望向了前方。紧接,他从她身边轻快地滑出,速度越来越快,像只敏捷的小鹿在雪地上自由奔驰。最后,他黑色的滑雪服在高空中跃起,继而消逝成一个闪亮的光点。

心猛然漏跳了一拍,她来不及担忧地呼喊他的名字。他却又神奇般地重现在她的视野里,停步在了她前百米的地方。

在场的、路过的观众,都情不自禁地连声叫好。

他在下面向她招手,喊道:“许知敏,若你要摔倒了,我一定先抱住你!”

她的脸蛋浮现出了一层微红,睫毛局促地眨弄,听着围观的人群里因他这句话,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的口哨声。

心底不由“埋怨”了他一声。望着这一百米长的空地,咽下忐忑,她举起滑雪杖,缓缓地往下滑。只觉风在两侧疾行,百米、九十、八十、七十……他的五官越来越清晰,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的睫毛,他深沉的眸子突然一凛:“许知敏!”

她想反应过来,可太迟了。从她后方蹿出一名小孩挨上了她身侧,她是初学者,被这么轻轻一碰,平衡完全打破了。眼看刹不住车,她慌张地张开双手。他急忙脱掉滑雪板,跑上前,抢先两手搂住她。两人继接双双滚落于雪道。

待停止了滚动,墨深晃晃头甩掉发上的雪,扯下墨镜,拍拍趴在他身上的许知敏安抚道:“没事了。安全了。”

她没应声。他不禁担心了:“许知敏?”

回答他的是他后背的衣服被她的手紧紧一揪,他惊奇地眨了下眼:原来,她也有怕的时候啊。于是他低声地笑了起来。然后,撑起了半身,一手拂开她的长发,痴迷地看着躺在他怀里的她——微闭着的眼帘微微哆嗦,微张的唇娇艳欲滴,让他无法不心动地俯下。

她感觉到四周的风蓦然全静止了,挪开眼皮,看到他的脸凑了过来,立刻反射性地闭上眼。然,他温吐的气息在接触到她脸上的一霎,又骤然冷了下来。

她睁开双眼,见他已是侧过脸,双眼微眯,注视着前方某个方位。

“怎么了?”她爬起,问。

“有人受伤了。”他站起身,抓住她的手拉起她,接着拍掉两人衣服上的雪,对她说,“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得去看看。”说完,他一边脱下滑雪手套,一边向事发地走去。

许知敏转过身,一看,在距自己十米远的地方,一名身着雪白滑雪服的年轻女子坐在雪地中。女子旁边立着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紧张地拨打着手机。

寻思了会儿,许知敏也迈开了步子,朝他们走过去。

墨深走到这一男一女面前,道:“需要帮忙吗?我学过一点急救。”

“太好了。我们正需要医生帮忙。”男子感激地拉住墨深的手,“她被我撞了一下,手受了伤,我不敢随意移动她。刚刚也打了滑雪场的求救电话了,他们说派人过来,可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许知敏跟了上来。从那名男子接下来的言谈中,得知他姓王,叫王何其,是这起意外事故的肇事者。看起来是位善良的男士,对自己的不小心而导致她人受到伤害感到莫大的歉意,并愿意主动承担起所有责任。

受伤的女子叫做陈巧燕,一张精致的瓜子脸,丹凤眼。许知敏一眼扫下来,这名年轻貌美的女士,钻石耳钉戴了,宝石项链挂了,一只翡翠玉镯在袖口露出了一半。不免暗暗称奇:这女子很有钱,而且如此在滑雪场上炫耀自己穿金戴银的,当真只是来享受滑雪的乐趣。

陈巧燕面对王何其的歉然,表现出的是非一般受害者的宽宏大量:“王先生,你就不需要再道歉了。在滑雪场上的人,不经意发生碰撞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王何其犹豫不决地望向了墨深,“她的伤怎样,重吗?”

“虽然表面没有严重的外伤,但是左手的前臂有可能伤到了里面的骨头。你找两根木条,我这里有绷带,先帮她固定住。再送到滑雪场的医务室。”墨深检视后,答道,“按照陈小姐的主诉,暂时应该没有什么其它的问题。”

王何其急急忙忙在附近拣了几条枯树枝,墨深择了其中两条。许知敏蹲下身,帮着托扶起陈巧燕的前臂,方便墨深卷绷带。她一边好奇地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在墨深固定伤口期间,陈巧燕又表现出了非一般受害者的坚强。在咬着牙忍受疼痛的同时,陈巧燕依然声声不忘安慰王何其。

这,真是一对非常“有趣”的男女啊。许知敏尾随他们回酒店的途中,默默地想。

陈巧燕进了酒店的医务室。这里没有X光机,风雪渐大,回城市的路不好走,伤者也未表露出急症征兆……诸多因素综合起来。与医务室医生商量之后,在无法确诊伤者前臂骨头是否有裂痕的情况下,医生给陈巧燕换了夹板和干净的绷带。伤者待明日再前往城市里的医院就诊。

墨深和许知敏坐在酒店大厅边角的沙发上,等着酒店提供免费三餐的自助餐厅开门。

王何其回房换下滑雪服,一身皮尔卡丹的西装现身,完全是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下楼后,看到墨深他们,径直走上前答谢:“谢谢你了,小兄弟。”

“不。能帮得上王先生和陈小姐我深感荣幸。”墨深礼貌地奉承。

王何其接过服务生托盘上的酒杯,走到对面的单人沙发落座,翘起悠闲的二郎腿:“你是医学院学生?”

“是的。港大医学院三年级生。”

许知敏刹一惊,他的成绩居然好到如此地步,回到香港后直接插入了大一新生行列。

王何其啧啧称赞:“现在的小孩子越来越了不起啊。想起我姑妈的女儿,才六岁,已经是钢琴三级,剑桥英语一级。还有,你这个墨姓很少见啊。若是香港,好像有家药业——”

“那是我大伯的公司。”墨深答。

“哦?那你学完课业是要继承你大伯的事业?”

墨深摇摇头:“做临床医生。”

“不错。”王何其深有感触地附和,“人一辈子赚多少钱,还不是都为了自己这条命吗?所以,世上可以没有商人,可是绝对不能没有医生。小兄弟,你选对了路子,我支持你。”

“谢谢。”墨深眯笑道。

许知敏在一旁静静地聆听,心里边想的全是:他选择了医这一行,那自己呢?自然,很快她否决掉这可笑的余念。他要走的路子又与自己有何干系!由此微微一笑时,觉察到了对坐王何其正在看着自己。他的视线从她的脚往上走,稍微停顿在腰、胸,再到她的脸,又往回游走于她两条长腿的优美曲线。

这种感觉让人非常地不舒服。许知敏暗咬下唇:大概这些久经商场的男子已经习惯这样看女人了。

墨深的手忽然绕到她背后,轻轻揽住她的肩头。

王何其挑眉:“你女朋友很年轻啊。”

“不是女朋友。”

王何其干笑两声,收去了视线。

肩上他的手缩紧,许知敏心念一动,看向他的侧脸,顺着他的目光见到了走来的陈巧燕。

负有责任的王何其立即让座,搀扶陈巧燕坐下:“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先拿些饭前点心吧。”

“王先生不用麻烦了。我不饿。”

“那最少喝点什么吧。”说完,王何其迅速朝酒店吧台走去。

留下三人。墨深默不作声地喝着玻璃杯内的白开水。许知敏向来就不喜好随意与陌生人搭话。陈巧燕俨然受不了这苦闷的沉默,起身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瞅了瞅陈巧燕的背影,墨深对许知敏低语:“你跟着她去洗手间。”

许知敏抬了下眼皮,似有所悟,应了声,小心地跟上陈巧燕,保持六七步远的距离。前陈巧燕绕开了公共卫生间,穿过一条小道,闪入了员工卫生间。许知敏在门外等了会儿,深吸口气,轻缓地推开一条细小的门缝。

望进去,看着陈巧燕站在洗手盆前面,右手从梳妆袋里掏出一支口红,边哼着轻快的舞曲边描绘着唇线。放水洗手时,水花不小心溅到了绷带。陈巧燕暗骂一声,左右瞧了瞧:没人。取出条帕巾擦拭水渍,旋转左手前臂检查是否残留污迹。她左手动作时与正常人无异,也没有半点痛苦的□□,与之前伤处被碰一碰就低声喊痛的情况截然相反。

许知敏握住门把的手一紧: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受伤,都是装的。为什么?墨深怀疑这点,才叫了她跟过来查看究竟。

“谁?”里面的陈巧燕警觉地喊。

现在撤离为时过晚,许知敏干脆大方地推开了门,笑道:“我找卫生间呢。没想到陈小姐也在这里。”

陈巧燕的表情滞了下,高傲地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许知敏身上不值钱的行装,得出了“不足为惧”的结论。手指挑起了梳妆袋带子,她有意缓步擦过许知敏的身侧,出了卫生间。

许知敏不以为意地笑笑,洗了把手,踱回酒店大厅。

王何其也回來了,与墨深和陈巧燕笑谈娱乐八卦。

许知敏安静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墨深扫了她一眼:看来他猜的与事实正好相符。心底有了主意,他放下了水杯,对着陈巧燕微皱眉:“我看你的绷带——是不是被水打湿了?”

“那得赶紧换绷带。”责任心重的王何其担忧地望望大厅的钟,“这个时间要开饭了,不知医务室还有没有医生在。”

“我陪陈小姐去吧。若医生不在,我想我也可以帮她换换。”墨深主动说。

收到墨深这意味深长的笑,陈巧燕脸色刹变,却不得不应道:“那麻烦你了。”

墨深扶着陈巧燕离开,王何其频频望腕上的金表,看似真的是一副很焦心的样子。

怎么想,这人似乎过于担心了,有违商人冷静过人的本质。还是其中另有缘故?许知敏暗想。

用过晚膳,许知敏和墨深乘电梯回六楼的客房。路上没人的时候,许知敏忍不住开口问:“他们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墨深回头,笑:“你察觉到了。陈巧燕是产业大亨的千金,这家酒店也归属于她父亲的旗下。王何其呢,是产业界的新秀,在社交界也算是一名贵公子了。”

许知敏恍然大悟。这陈巧燕是来滑雪场钓未来老公呢。王何其呢,怕也是知道陈巧燕是何许人家的大小姐,怪不得慌张成这个样子。

“那你呢?”她仰起脸问他。

“我,双方都卖个人情。”墨**入房门卡,嘀的一声门开,他走进去。

她在原地想着:这人选择了医生这神圣的职业,却配合陈巧燕撒谎演出这台戏……

“进来啊。”他对她说。

下午来的时候,他原订好的客房别人刚退房,尚未整理好,他们只好先暂住于一间临时客房。这一刻,她通过敞开的大门,望到了他挑选的的房间宽敞明净,中央是一张铺着雪白床单的双人床。

囧,我看看今晚能不能補完吧。還是一句,非常感謝每個人的畱言和支持!

囧,终于补完,下面那一段看今晚能不能更。。。。王和陈,呃,其实为了另一个人埋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