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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朋友固然替她难过, 见到她就唉声叹气, 替苏碧曦可惜。

可是被同情可惜久了,她就觉得这样的目光和话, 越发刺耳, 让她哪里都不舒服。

亲戚们坐在一起谈孩子,说孩子毕业找工作,开公司,做公务员, 她坐在那里,浑身上下都是尴尬。

待他们说够了, 忽然看见自己,才恍然觉得他们不该在她面前说起这个。

宋宜能说什么呢?

她现在都不愿意去亲戚家串门, 连参加朋友孩子的婚礼都只是随礼。

宋宜跟一帮朋友弄了一个慈善基金会, 经常有各种酒会。

宋宜作为慈善基金会的会长,根本没办法避免这些场合。

苏碧曦一出了事, 所有人见到宋宜,都会提到可怜的女儿,多么多么可惜。

这些人怎么就这么多事,尽往别人家的痛楚戳, 一遍又一遍地提起这事,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苏碧曦自己躺在家里固然伤心,难道她就没有在外面受气吗?

宋宜真是受了一肚子火气。

一回来, 护工给她洗个澡, 苏碧曦就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一定要赶护工走,现在被她一个当妈妈的说了几句,就敢这么顶嘴了,“你今年二十岁了,是个成年人了,难道不知道你现在一定要严格注重干净,一定不能感染?你赶走了这个护工,下一个护工又要给你擦洗,你也要赶走人家吗?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外婆的白头发都多了一半,老人每周都来看你。结果你看看你,就顾着自己伤心,一点都不为老人家想想。”

宋宜在房间里面走了一圈又一圈,指着苏碧曦,“我告诉你,你现在这样子,什么也管不了。以后的事,都由我们做主。这个护工,你赶不走。”

苏碧曦睁开眼睛,目光冰冷地看了一眼宋宜。

宋宜被她看得心头发慌,心中更加不舒服,抬起头来就道,“你是怎么看你妈妈的……..”

“够了!”

一道低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苏碧曦的父亲苏其慕走了进来,旁边跟着苏碧曦的哥哥苏彬檀,“你累了,说的话都没有过过脑子。我跟阿鹤说几句话,你先去休息吧。”

自从苏碧曦出了事,他们两个老的只要在京城,晚上就一定会回来这里。

苏彬檀也把家搬到了隔壁,每天都来看过苏碧曦以后,才回到自己的家。

苏彬檀大了苏碧曦近十几岁,在苏碧曦出生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懂事,可以说是把苏碧曦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带大的。

即便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但是苏碧曦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甚至比他亲生的孩子还要重要。

苏碧曦之于他,是他每天下课以后,都要抱着亲吻的小妹妹,是每天都要带着她散步的小娃娃,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小姑娘。

苏碧曦出了事,苏彬檀心中的悔恨跟愧疚,简直要活生生地把他吞噬。

今天他跟父亲一道回来,正要来看阿鹤的时候,还没进门,母亲宋宜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母亲这是得了失心疯了,这么跟经历剧变的妹妹说话。

妹妹全身瘫痪,几乎已经到了绝境。

阿鹤到了这个地步,跟她说任何面子听话之类的话,都是在她心上狠狠地插上一刀,刀刀见血。

母亲对阿鹤付出的心血太多了,但母亲并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阿鹤之前长大了,拥有了独立自主的能力,母亲对阿鹤的控制心就算再强,也没办法做什么。

但是阿鹤现在,等于活在了他们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连动都不能动。

惨剧刚刚发生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是恨不得代替阿鹤去受了,每个人都伤心欲绝。

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月,阿鹤已经瘫痪了,真正考验他们的时候才刚刚到来。

父亲跟苏彬檀不知这个月看了多少心理医学方面的书,请教了多少人,跟苏碧曦谈过多少次。

他们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宋宜日夜都陪着苏碧曦,亲手给她擦洗,连刷牙都是宋宜给苏碧曦刷的。

父亲跟他但凡在京城,回来就会给苏碧曦亲自按摩擦脸,推着她出去花园散步。

他们谢绝了所有想来探望苏碧曦的亲戚朋友,就是怕刺激到苏碧曦本就要崩溃的情绪。

阿鹤当初出事以后,一言不发的样子,实在是让他们心有余悸。

宋宜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苏彬檀也不好指责自己的母亲,“妈,你今天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我跟爸陪阿鹤说说话。”

母亲跟阿鹤现在都在气头上,说起话来肯定是哪里痛就戳哪里。

都是至亲之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宋宜显然并不想理会丈夫跟儿子的息事宁人,今天这事必须得有个结果,“我为什么要出去?我哪一句话说错了?她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她不听我的话,偏要自己去找什么男朋友,结果才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要气死我。这样子的一辈子,她承受得了吗?不听我的话,现在到哪里去买后悔药去!”

宋宜说到最后,语声里已经有了哭腔,眼角泛上了泪花。

阿鹤是她拼了命才生下来,用尽了力气才养大的,是她的眼珠子。

她这辈子就得了这么一儿一女,一门心思为他们打算。

谁知道阿鹤找男朋友这么大的事,就是不听她的,才闹成了这样。

阿鹤的一辈子还那么长,现在又是这么个脾气,要是不把阿鹤的脾气扭过来,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丈夫跟儿子现在这么说,肯定是站在阿鹤的一边。

阿鹤现在的脾气,哪里能好好想得清楚。

宋宜声音沙哑,眼眶泛红地开口,“只有你们疼她,我这一个多月哪天不是给她洗脸,给她擦身,给她按摩?我难道不疼她,她不是我女儿吗?她现在就是不想接受现实,难道要纵着她闹一辈子脾气,她哪里还有一辈子可以闹?”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一时之间,一家人没有一个人开口。

自阿鹤出事以后,所有人累积在心里的痛苦,悔恨,懊恼等等,真的是太多,太深。

人所经历的苦痛,永远超出他们所能承受的。

宋宜说的,的确没有一句话不对。

苏碧曦今年只有二十岁,今后一生的命运都已经注定了。

他们现在还在,还能时刻看着苏碧曦。

等到他们不在了,谁还能好好照顾她?

他们以前是一家有女千家求,谁都想找阿鹤做媳妇。

到了如今,阿鹤成了这个样子,一辈子都要躺在**。

“妈妈,你不要再住在这里了。”

苏碧曦浓而密的睫毛下,秋水般的双眸黯淡无神,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宋宜,“日后的护工,包括我的所有支出,都从我名下的基金出账。”

苏碧曦从出生开始,名下就有自己的基金,光是每年的分红就足够她花了。

宋宜惊住了,不敢置信地说:“你说什么?你要把我赶出去…….”

苏碧曦打断她,“妈妈刚才不是说了,我是一个成年人了,要懂事了。现在一般的父母都不跟孩子住在一起,何况我现在这个样子……..呵,脾气阴阳怪气,整天惹妈妈生气。”

“你知道你错了,你听妈妈的话不就好了。”宋宜说。

“好了,我们搬到隔壁去住” 苏其慕点头,“孩子长大了,本就要自己的空间。”

苏彬檀也颔首。

他们这一辈跟孩子的差距太大了,人生经历完全不同。

这个时候的年轻人,向来不喜欢跟父母住在一起,不是没有理由的。

阿鹤现下的情况,宋宜实在不适合再自己照顾她。

事实上,宋宜的事情好解决。

苏其慕跟儿子对视一眼,想起方才两人在车子里谈论的,关于贺铸然的事。

阿鹤喜欢贺铸然,贺铸然对阿鹤也是有心。

贺铸然一旦去了霓虹国,分开两地,两个人的情分就会变得淡了。

更别说,阿鹤已经瘫痪了。

他们作为阿鹤的父兄,根本舍不得阿鹤就这么躺在**,为了活着而活着,就这么过一辈子。

他们可以做的,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