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她便要早早地把章程定下来。

人都是淳朴厚道的, 这句话说出去恐怕只有鬼才信。

太平时节都会有无数地痞流氓, 游手好闲的人,趁着灾荒胡作非为的人难道还会少?

苏碧曦在安排膳食的时候, 就派了士卒守着, 言明只有参加堵口的灾民才能领到口粮。

人若是闲着久了,定是要出事,何况是这么多百姓。

只有让他们有事做, 才能少生出许多祸端。

无论是救灾还是治河,都需要大量的人手, 仅仅有士卒是远远不够的。

以工代赈是必须施行起来的法子,哪怕刚开始要遇见许多阻碍。

黄河两边泥泞不堪, 只要真得干了活的人, 一双鞋子早已经不能看了,身上也都是泥水, 有些人脸上都沾了尘土,看上去狼狈得跟乞丐似的。

这几个围在施粥使女身边的汉子,身上衣裳尽管看上去旧了些,却是干净整洁得很。

真正劳作了半日的人, 哪怕是翁主本人身上都脏得不行,他们除非是会仙术,才能让自己鞋子上一点泥泞都没有。

施粥旁边的士卒又不是瞎子, 当即就拦了他们, “翁主有令, 帮工劳作之人,无论男女老少,才有饭食。你们再生事,我们在这里可不是摆设。”

其中一个三十上下的汉子哼了一声,“我们是灾民,你们放粮施粥就是应该的。”

“你身上一点泥都没有,肯定没有帮工,不能给你吃食。”士卒寸步不让。

几个汉子干脆拦在排队领粥的队伍前面,大声嚷嚷开来,“官府不给饭吃啦,要饿死灾民啦。”

“没活路了啊乡亲们,官府这是要逼我们去死啊。”

“活不下去了啊。”

周边的百姓还算是清楚事实,远处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见这么些话,眼里都流露出不安,互相低头窃窃私语。

尽管上午很多人都去帮忙堵口,毕竟只是出自于自愿。

文锦翁主在快正午的时候向帮忙的百姓施粥,百姓们在惊讶之余,都是十分感激的。

濮阳当地已经有两日没有派发粮食,现在又是严冬,黄河泛滥,根本没法种地。

大多数人家的存粮早就没有了,几乎靠着官府赈济渡日。现下官府忽然不再发粮,灾民们心里早就愁得天塌下来一般。

文锦翁主现下开始施粥,连孩子来帮忙都有一份吃的,吃食还是有米有盐在里面的粥,不是那等只有几粒米的粥水,他们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忽然就有人闹将了起来。

苏碧曦在施粥的时候就遣了士卒守着,并且让人将每一个领了粥的人记下名字形貌,并且告知每一个人每日只要按时帮工,就会有足够的吃食,成年男丁还会下发粮食。翁主府会安排管事,将每人安排到能够做活的地方去,太小的孩子也可带来。

大灾之下,不满一岁的婴儿大多没有活下来夭折了,留下来的都是能走能动的孩子。

这么大的孩子都是识事,能够明白大人的话,在家里也能做一些扫地摘菜的小事。

即便在这里,也能让他们帮忙烧火送水,至少能换得一碗能够活命的粥水。

父母出去做活,这么小的孩子留在家里,始终是一个隐患。

大一些的孩子还可以帮着照顾更小的。

为了配合苏碧曦的以工代赈,公孙弘从两天之前就不再发粮,濮阳也的确粮食不够了。

水淹十郡,饿殍千里,哪里都需要粮食,如今一斗米已经是黄河决口之前价钱的百倍有余,红薯都涨了好几倍的钱。

如果不是汉室历经文景之治,各地粮库富余,早就负担不起这么多的灾民了。

黄河决口一日不堵上,被淹的田地就无法复耕,灾民们仍然朝不保夕。

忽然从官府派发粮食到以工代赈,必定有一个灾民接受乃至反抗的过程。

大灾之初,横尸遍野,处处都是死人,满眼皆是惨状破瓦,是无法实行以工代赈之策的。

唯有等到灾民稍微安定下来,大灾过去一段时间方有可能成行。

“自今日起,凡是参加堵口之人,不论男女老少,皆有两顿吃食”一个盖过了所有声音的清扬女声响起,众人的眼光一下就朝着不知何时来到闹事大汉身边的苏碧曦看去,只见她单手将一个大汉掐着脖子提了起来,嘴角挂着让人发寒的笑容,“我喜欢听话的聪明人,平生最讨厌不听话的蠢货。你未曾堵口,午膳没有了。若是再闹事,你的命也保不住了。现在,带着这些人好好去劈竹子,可听明白了?”

大汉哪里敢做出除了点头的其他反应,他被苏碧曦掐着的脖子早就喘不过气来,整张脸都憋的青紫。苏碧曦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看着一只蚂蚁一般,眼里还有恨不得直接掐死他的怒火。

这个女郎身份又高,长得跟仙女似的,怎么武艺这么好,力气这么大,他一个八尺大汉被她架起,就跟挥挥手一样。

她要杀了他,真得就是像踩死一只蚂蚁。

有人会为了他这么一条贱命,去治一个翁主的罪吗?

苏碧曦见大汉点头,旁边几个闹事的汉子也俱点头如捣蒜,磕头向她认错,一把便把手中的大汉扔在一旁。

大汉咳嗽地像要晕厥过去一样,待稍微能正常喘气,立刻给苏碧曦跪下,“是小的错了,小的应该去堵口。小的其他的没有,就有一把子力气,马上就去做活。”

苏碧曦脸上带着令人胆战心寒的笑容,看着周围的人,“还有人不明白吗?”

几乎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颤,马上应道:“明白了,都明白了。”

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几个大汉,就是一个傻子都明白了,这个文锦翁主可不是好糊弄的。

惹恼了她,根本不用别人,一只手就能弄死了你。

她亲自负薪编筐,绝不代表她就是一个慈善平和的神仙。

他们的生死,就在她的一念之间。

在汉律中,贵族杀死庶民,顶多就是交些财帛罢了。

她完全敢这么做。

她不仅是跟他们一起干活的人,还是随时可以取走他们性命的上位者,她根本不屑掩藏这一点。

几个方才还在闹事的汉子飞快地从还在编竹筐的使女们手里扛了框子便往堤坝跑去,好像后面有狗追着咬一样。

排队等着领粥的人顿时鸦雀无声,连几个想插队的人都灰溜溜地跑到了最后面。

“翁主此举,恐会不利翁主之声名。”汲黯也来到领粥之处,跟着苏碧曦各领了一碗粥,低声跟苏碧曦说道。

“声名能做什么?”

汲黯眉头紧皱,“翁主可是要做………声名对于帝后来说,自然重要。”

汲黯乃是天子一等一的心腹,自是知晓苏碧曦此番回京就要册封为皇后的。

苏碧曦跟百姓一并堵口,还可以说是爱民如子,但是方才几乎要亲手掐死一个灾民,当着所有人的面威逼恐吓,实在是不妥。

“秦始皇生前,有人敢说他是暴君,亡国之君否?”

苏碧曦把碗里的粥用尽,用帕子擦了擦嘴,“这个时候,这是最快的办法。”

她在这里身份最高,地位最特殊,有这个身份,也有这个武力来威慑所有人。

黄河抢险刻不容缓,根本不是计较声名的时候。

再者,即便天下人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只要她手里有权有钱,是汉室的皇后,即便是刘彻都不能奈何她。

一旁的公孙弘叹息一声,“翁主心地仁厚,吾拜服。”

文锦翁主现在作为,都是为了救灾。

只有真得心怀天下之人,才能不惜往自己身上泼上冷酷的声名,也要促成以工代赈之事。

“汉室有翁主,实乃汉室之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