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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长安的雪一贯不小, 不到一会儿, 地上便都变成了白花花一片。

飘扬的雪花被北风吹拂地四处飘散,零落地到了地面, 好一些都化了。

能够留下的, 都是靠着下面垫着的,层层叠叠垒在一起,很快就要被宫人们清扫开来,然后慢慢融化成水, 回归到天地间。

王太后哭累之后,田蚡便扶着她坐回坐席, 拿了帕子给她擦脸,却被王太后一把推开, 泛着血丝的眼睛里有着让人心颤的疯狂, 用哭得嘶哑的声音对着刘彻道:“彘儿,你真得要亲手把你的阿母阿姊都送上绝路, 看着我们去死吗?汉室以孝治天下,我敢一头撞死在承明殿,你敢成为汉室第一个不孝的天子,后世不尊上孝字的帝王吗?”

刘彻是她的儿子, 听命于母乃是天经地义的。

刘彻的命,是她给他的。

汉室的江山,是她给刘彻的。

刘彻的一切都是她给他的。

她的儿子, 从身到心, 都必须最为看重她。

她是他的亲生母亲。

苏碧曦看着至今还不肯妥协的王太后, 心中一阵冷笑。

自古以来,就有数之不尽的女人把儿子当成自己的所有物,所有跟自己争夺儿子的人,都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媳妇是,孙子孙女是。

尤其是历尽艰辛把儿子养大的母亲,更是把儿子看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一般,连儿子给媳妇倒杯茶都认为是媳妇不贤,偏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她们换了一个又一个媳妇,一个比一个更不满意,好似从来没有满意的媳妇,没有人配得上自己的儿子。

她们要求自己的儿子对自己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否则就是对她们不孝。

如今,王太后便是如此。

苏碧曦看着仍然一脸倨傲的王太后,讥诮地勾了勾唇,“殿下不烦看看,陛下是否敢下赐数名出身高贵的贵妾于隆虑侯,是否敢让平阳长公主终身守节,是否敢对南宫长公主袖手旁观,是否敢给修成君之女十数名陪媵,是否敢除去你与武安侯的封地,是否敢做汉室第一个废黜太后的天子!”

刘彻走到苏碧曦身前,目光注视着形容狼狈的王太后,平静地开口道:“阿母是否忘了,凡汉室太后,亦皆要上孝字尊号。阿母,是否要做汉室国祚上,唯一一个没有孝字之太后?”

汉室以孝治天下,不仅所有皇帝的谥号都有一个孝字,连所有皇后太后的谥号,也同样有一个孝字。

太皇太后窦氏,薨逝后便加谥号为孝文窦皇后。

“事到如今,你真得要跟阿母鱼死网破了,是吗?”王太后忽地冷静下来,语声淡然地开口。

“太后此言差矣”魏其侯窦婴肃然,从袖中拿出一锦盒,再从锦盒中取出一布帛,念道,“皇帝诏曰,赐魏其侯窦婴。朕崩后,子彻年幼,而其母强。若有诸吕之祸,尔可临机决断,护卫子彻。若遇灾祸,可赦尔之性命。”

王太后的脸色骤变,惊地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了一丝惶恐,竭力压抑住剧烈颤抖的身子,“魏其侯,你在说什么?什么皇帝诏曰,这是什么东西?”

窦婴将圣旨放回锦盒之中,呈上给王太后,“此乃先帝驾崩前亲自写给卑臣的遗诏,有先帝印信。太后陪伴先帝多年,自是清楚先帝笔迹,当知此物为何。”

王太后迫不及待地从窦婴手中接过了锦盒,田蚡也凑过来,帮着王太后打开布帛。

王太后双手颤抖地一点一点地看完遗诏,竟是跌坐在了坐席上,呆愣地看着眼前的窦婴。

苏碧曦跟刘彻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没有看见一丝喜意。

先帝亲自留给窦婴的遗诏,便是他们准备的底牌。

事情真得到了这一步,没有一个人是赢家。

他们本不打算真得拿出遗诏,就能够让王太后退让。

而一旦将遗诏拿出,事情就真得没有转圜的余地,也会将魏其侯彻底暴露在王氏的面前。

他们请魏其侯来,是要以刘彻的表叔父身份,作为长辈,来压制王太后的。

遗诏,实在是最后的打算。

当初苏碧曦将遗诏之事告知刘彻时,刘彻的诧异不下于此时的王太后。

他守着自己的阿翁驾崩,从未知晓还有这么一封圣旨。

之后苏碧曦陪着刘彻,亲自去尚书房查阅了历来的圣旨目录,以及遗诏副本。

亲手拿着圣旨副本,刘彻方相信还有这样一封遗诏。

阿翁临去之前,不仅强撑着给他行冠礼,竟然还担心他被阿母胁迫,给叔父留下了这么一封遗诏,就是为了护着他。

护卫子彻。

在阿翁的心里,自己就是他的孩子,是他即便离世也不能放心的人。

今时今日,阿母真得跟他走到了这一步,阿翁给他的退路,让他可以成功解决这场僵局。

他是不会对姐姐们做什么,也不能对阿母做什么,可是阿翁可以,持着阿翁留下遗诏的叔父可以。

这对于刘彻来说是退路的遗诏,对于王太后来说,不啻于一道催命符。

她服侍了先帝二十几年,替他生下了四个孩子,亲手把自己的二女送到了匈奴和亲。

二女现在还在匈奴生不如死!

刘家人果然都是负心薄幸之徒,心里只有家国天下,死了都还要惦记着算计她。

诸吕之祸,呵呵,这也太看得起她王娡了,她如何敢跟开国吕后相提并论,还没有这道遗诏,就被刘彻逼得走投无路了。

她对于刘家人来说,即便是做了他们一辈子媳妇,也是一个外人,是到死了也要防着的外人。

临机决断,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不就是直接了结了她吗?

有了这封遗诏,即便是窦婴杀了她,天下人恐怕都会说一句杀得好,终于不再有第二个吕后了。

而刘彻,终于可以不用再背着不孝的名声,为天下人唾骂,为后世所不耻。

自己的儿子终归是长大了,不再需要自己护着了,反倒是想着如何对付自己的阿母了。

王太后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惊惧和绝望,瞬间便像老了十岁不止,脸色灰败地开口,“今日这场戏也唱得够了,我也明白陛下的意思了。我倦了,你们都走吧。”

刘彻有这封遗诏在手,她已经不能再做任何事情了。

……

一场风波,在大部分人都不知晓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平息了。

年节即将到来,即便是在太皇太后丧期,皇室也有固定的祭祀礼仪,宴会规程。

刘彻在年节之前,被陈阿娇请到椒房殿商量年节之事。

陈阿娇巧笑嫣然,花费所有心思让刘彻开心,便说搜罗了一个民间很是风传的民谣,给刘彻解闷。

刘彻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便听陈阿娇令使女念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正是司马相如写给卓文君的《凤求凰》。

遗诏是自己胡诌的,咳咳^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