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突然有些后悔, 如果他的身体如正常人一般,或许他的选择余地会更多一些。

其实除了刚才他同秦梧洲所说的是诈陆洵外,熬了几日, 他的身体已经快吃不消, 他能如此悠闲地坐在这里, 与秦梧洲闲话家常,全是临时振奋精神的丹药起了作用。

楚清想了想, 回答与先前一致。

“我并无此意。”

秦梧洲神色未变,他只是点了点头,对楚清道:“我知道了。”

楚清看了看时间,秦梧洲再不走, 他就要露馅了, 楚清站了起来,对秦梧洲道:“回去吧, 我知道此事必然是陆洵一意孤行,与你无关, 保护好自己,尽快回秦国,有了王位, 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你也是, 照顾好自己。”秦梧洲深深地看了楚清一眼,转头离开了空****的城郭。

过了一会儿,秦国鸣金收兵, 秦国大军如潮水般从城门外退去。

楚清察觉到药效已过, 连忙扶着桌子, 冷汗从额角滴落, 他的手紧紧地扣着石桌的边缘, 先前倒茶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布置的人多放了一壶茶水。

若是不倒,会显得奇怪,若是倒了,茶水与药性会中和,这茶他绝不能喝,好在秦梧洲没有察觉。

乌统领一边指挥着士卒们小心先前布下的陷阱,一边焦急地问道:“四皇子,您要紧吗?”

“需要属下替您宣召太医吗?”

楚清缓了缓,才站起身,对乌统领道:“不用,将城门继续封死,这里就交给你了。”

“遵命。”乌统领行礼道。

楚清坐在回宫殿的銮驾上时,回忆起秦梧洲与他谈判时的神情,他想楚国事了后,自己应该会去秦国找秦梧洲。

秦军营帐中,陆洵愈发急躁起来,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楚国四皇子,不过几日,楚国的城防已经变得牢不可破,他有些后悔,当时就该逼着秦梧洲将这人杀了。

秦梧洲此刻正坐在树梢上,他回忆起白日里与楚清说的话,眺望着远方的建阳城,想来今日楚清应当很高兴才是,毕竟楚国又一次击退了秦军,想到这,秦梧洲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

楚清此刻正坐在殿内,楚国的臣子们渐渐开始相信,楚清能带着楚国越来越好,随着这种信念重新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想要讨好楚清。

“四皇子英明神勇,连败秦国两次,今日不如开宴庆祝一番?”有人提议道。

不少人表示了赞同。

卞淼眉头紧锁,他对众人道:“秦军还在城门外虎视眈眈,你们就想喝酒庆祝,未免太早了些,有这闲工夫,不如想想自己还有哪里做得有所缺漏。”

楚清支着脑袋,出声道:“卞相所言极是,诸位各自回府吧。”

众人退下后,卞淼问道:“四皇子,您说句实话,您的身体究竟怎么了?”

楚清苦笑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太医不可信,我也怕诊脉后发现真的有问题,到时候传扬出去人心惶惶,反倒是徒增事端,”楚清很无奈,药理知识向来位于自己的知识盲区,“体内余毒未清,楚王临终前与我说,这毒是先太子下的,如今楚王已死,也不知真假了。”

“而且我不是先楚王的孩子,是先太子的孩子。”

卞淼沉思良久,对楚清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楚王所言是真。”

“先太子好男色,当年老楚王,也就是先楚王父亲还在位的时候,为了逼他成亲,将他所爱之人杀了。”卞淼说起这桩秘辛时,有些唏嘘。

“原来是这样。”楚清倒是解了一直以来的困惑。

卞淼一边回忆,一边道:“如此看来,你身上的毒恐怕不是寻常的毒,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尽快将毒解了。”

“你身上应该还有外伤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卞淼一直想问,但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这次索性一起问了。

楚清沉默了好一会儿。

卞淼刚想说算了,就听见楚清轻声说了三个字。

“秦梧洲。”

卞淼瞬间明白了,难怪当时秦军大败楚军时,楚王那边却没什么动静,他本以为楚王被倪贵妃和侍卫私通一事冲昏了头脑,现在看来,是楚清替秦梧洲挡了灾。

楚清很是尴尬,他想这下恐怕连卞相都觉得自己爱惨了秦梧洲。

卞相告退后,便离开了王宫,他站在宫门口,回首望着萧瑟的宫门,长叹一口气。

秦国军队在之后的两日内都没有轻举妄动,楚清知道此时此刻,陆洵的压力定然与日俱增,他从药瓶里拿出了一颗提调精神的丹药,只要能撑过这几日,秦军退兵,那么楚国就还有一线生机。

尽管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几乎已经快要无法承受这样的负担,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如何,楚清都不想功亏一篑。

丹药入口时,楚清没有察觉到,暗六的眼神与往常,有些不同。

——

陆洵已经两日没有睡了,他焦躁地在军营中踱步,秦国的十万大军军心渐渐开始躁动不安起来,虽说统帅是秦国六皇子,但是排兵布阵和决策者却一直是监军陆洵。

这不由得令人怀疑,陆洵是否有夺权之嫌。

甚至有随行的将军开始怀疑起陆洵是否有能力行兵打仗,而且陆洵敏锐地察觉到,随行的将领中有其他势力安插进来的人,不多,但足以引起警惕,陆洵想不出,除了他的「老熟人们」之外,还有谁也参与了这盘棋局。

今日已经是他在秦国立下军令状的最后一日,他本是文臣,秦王并不信任他的领军能力,是他向秦王担保此行必定能拿下建阳城,秦王才松了口。

十万大军,耗费之巨,若是就这样回去,他在秦国的声誉和地位必然一落千丈。

然而此刻军营之中,连败两场,且补给紧缺的情况下,从士卒到将领,无不军心散漫,毫无斗志,这种情况下,陆洵甚至无法发起第三次攻城战,因为再打,恐怕有些将领会直接和他翻脸。

陆洵已经在思考,既然建阳城攻不下,那么不如退而求其次,将秦国与楚国交界处的城攻下,整军后回秦国,不管怎么说,只要有战绩,他在朝堂中的就更有底气了。

“下令,”陆洵刚想通知传令员,替他传达命令,但是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处理得不好,恐怕会有损自己将来在军营中的声誉,于是他临时改了主意,对传令员道,“替我通知祝将军、王将军、管副将等将领,主营帐议事。”

陆洵补充道:“另外,将秦国六皇子也请来。”

秦国此行的将领们本就对陆洵很不满,他一个宰相,不好好地呆在秦国的朝堂之中,非要插手战事,信誓旦旦能一举攻下楚国,如今吃了两场败仗,还在摆宰相的架子。

众将领门站在主营帐中时,都是满肚子火气,要不是陆洵在秦国是实权宰相,恐怕早就有将军指着鼻子骂了。

陆洵对这一点自然心知肚明,但是,直到此刻,他依然坚信自己对楚国的调查没有出问题,如果没有楚清,他现在已经拿下建阳城,甚至已经横扫楚国了。

秦梧洲踏入主营帐时,气氛越发僵持起来,无人出声,但是众人的脸色却都很难看,他宛如看戏般,反正所有人都知道此战与他毫无关系。

他就是个挂名的统帅罢了。

“众将士们,”陆洵苦笑一声,真诚道,“我先和大家道个歉。”

秦梧洲没有想到,前世不可一世,这一世依旧目中无人的陆洵竟然真的同武将们道了歉。

陆洵站在主位上,同众人行了一礼。

武将们同样也对陆洵的行为,相当出乎意料,这似乎与传闻中的陆相性格不符。

主营帐之中,有的武将对陆洵大为改观,有的心中不屑,认为他毫无统帅之能。

礼毕,陆洵接着解释道:“楚国确实就如我先前在朝堂上所说,气数已尽,这一点我可以以我性命与大家担保,无数愿意为大秦献出生命的士兵来到建阳城,以及楚国的很多城池中,查探信息。”

“他们有的被发现丢了性命,有的遭受了惨无人道的刑罚。”陆洵的语气颇具煽动性,“他们传回的消息,告诉了我们,秦国有能力吞并楚国。”

“诸位是武将,一定知道攻城战,攻心为上,若是原楚国太子继位,建阳城已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陆洵环顾四周后,接着道:“这场战局的关键之处在于楚国四皇子,楚清。”

“客官地说,我很佩服他,他是个值得尊敬的敌人,”陆洵笑了笑,接着道,“但是身为秦国的一员,我更希望他死去,不要阻拦秦国统一天下的大业。”

陆洵的话说到这里,主营帐中的武官们,对于陆洵的好感,有了不同程度的增加,陆洵尽管有时候好赌,脾气暴躁,但是他是全心全意为了秦国考虑,这一点,便赢得了将领们的尊重。

“我想问你们一句,你们手中是否有异常本领的士兵,只要暗杀了楚清,建阳城不攻自破。”

陆洵说完停了下来,看向了将领们。

秦梧洲冷笑着看向陆洵,尽管他知道,陆洵此言是给自己转换战略目标一个台阶下,但是他对于陆洵的恨意却依然增加了许多。

将领们面面相觑,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培养暗杀者,更何况,就算有也不会在这里暴露。

“既然没办法杀了楚清,我们便暂时拿建阳城没有办法了,”陆洵接指向地图中,秦国与楚国交界处的惠江城道,“我们拿不下建阳城,若是能将这里拿下,众将士们同样功劳不小。”

将领们兴致高昂了起来,行军之人,没有人能抵挡军工的**力。

营帐之中气氛变得热烈起来,陆洵与将领们有说有笑,秦梧洲站在一旁,神色厌倦,陆洵还是与前世一样,贪婪,自私,善于蛊惑他人。

——

楚清服下那颗用来振奋精神的丹药后,他还在计算着,还有两到三日,靳将军就能从边关赶回来,到时候他的压力一定会小很多。

只是不知为何他想着想着,头却晕了起来,楚清看向四周的宫殿,似乎宫殿在天旋地转,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刚才吃的根本就不是用来振奋精神的丹药,楚国王宫被他和卞相联手清理过一遍,身份不干净的人统统被他们驱逐出宫了,究竟是谁……

楚清站了起来,他倚着身边的椅子,用力掐着手心,同时喊道:“暗六,速速召卞相入宫。”

“是。”暗六正要领命离开。

“等一下,”楚清已经无法站立,他缓缓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对暗六道,“我的药是你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