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难以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是谁?”

“秦……秦梧洲。”大监被楚清的神态吓到了,连说话都有些磕绊。

这么短的时间,秦梧洲就作为主帅兵临城下, 按理来说, 秦梧洲不可能不知道秦国在打闪击战, 却从未和他说过,究竟是秦梧洲真的不知道, 还是对他而言,掌握天下的权柄比一切都重要?

楚清想,正是他在书中见证过他的一切耻辱不甘的过去,和对于天下权势的渴望, 因此他越理解秦梧洲, 就越难相信这一世的秦梧洲对他做出的任何保证。

姑且还是相信秦梧洲吧,楚清努力说服自己。

“大监先下去吧。”楚清对大监道。

“是, 老奴告退。”

楚清穿戴完毕,再次来到了勤政殿, 大殿之内灯火通明,二品以上的官员尽数来齐,见到楚清, 口中依然称呼着四皇子, 却纷纷向楚清行了拜见楚王的礼数。

“免礼。”楚清的声音清冷,毫不慌张,他坐在主座之上, 对众臣道, “可以开始了。”

户部尚书首先出言道:“诸位, 时至今日, 我也不说虚的, 楚国如何我想大家都心知肚明,以四皇子的才干,若是能有一年时间休养生息,楚国尚有转机,可如今四皇子还未登基,秦国十万雄兵已经兵临城下,楚国气数已尽,投降吧。”

“听说主帅和四皇子您的关系很好,楚国投降后的待遇应当会很不错。”户部尚书自觉自己虽然提议怂了些,但是却句句在理。

建阳城的驻军乌统领听了户部尚书的话,被气得要死,他连忙对楚清道:“四皇子,您千万别听信户部尚书的话,建阳城易守难攻,十万兵,若是只围不攻,他们补给艰难,熬不过我们;若是强势攻打,我们城内五万兵卒也不是吃干饭的。”

“呵呵,”户部尚书回怼道。“先前楚王在世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地缩减军费开支,你还在这里大放厥词,什么五万士卒?”

“一不操练,二无武器,上了战场,能打的有几个?”户部尚书嗤笑道,“直接投降吧。”

户部尚书说完,在场的所有人见乌统领涨红了脸,便知道了建阳城中的兵防恐怕比他们想象中差得多,其他臣子们纷纷表态,赞同户部尚书的提议——投降。

楚清没有发表自己的观点,他接着问道:“乌统领主战,户部尚书主降,还有吗?”

礼部尚书突然出声道:“四皇子殿下,秦国兵卒凶悍勇猛,楚国必然不敌,不如弃城而逃。”

楚清被气得笑出了声,他接着问道:“还有吗?”

勤政殿中无人再出声,气氛一时之间沉闷而慌张,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忧心忡忡,他们真正在意的是改朝换代之后自己的荣华富贵能否延续下去。

“主和之人上前一步。”楚清面无表情,神色冷淡。

除了乌统领外、礼部王尚书以及卞相之外,所有人都缓缓地向前踏出一步。

楚清知道,他们心中存续着的只有对于死亡和地位不保的恐惧,因此当帝国大军兵临城下之时,他们的眼中只有自己和秦梧洲曾经关系不错,这能最大限度地保全他们的利益与阶级。

而眼前这些人,却是楚国权贵阶级的顶层,是执掌楚国最关键权柄的人,楚国如今当真是亡国之相。

楚清看向了唯一没有发表看法的卞相,问道:“卞相觉得呢?”

“万万不可。”卞相站了出来,转过身,面向这些共事数十年的同僚们,带着几分怒意,声音却异常沉稳,“十几年过去了,你们的脑子都被草塞满了吗?”

“逃跑?”卞相首先站在了礼部尚书的面前,气度慑人,他质问道,“逃去哪里?”

“弃城而逃,是懦夫所为,抛下整座建阳城,数以万计的楚国百姓,”卞相的语气咄咄逼人,“何以为国?我们说着一样的语言,有着相同的习惯文化,共同背负着楚国的过去,并肩负起楚国的未来,每一寸边疆我们都曾跟随先楚王亲自走过,现在你说逃跑?”

“还有你们,”卞相指向了所有主详的官员,掷地有声地问道,“将楚国拱手让人,究竟是为了保全大局,还是为了自己的地位?”

一众大臣们纷纷低下了头,却依旧不改自己的主意。

在其位谋其职,楚清想如果太子成了楚王,他或许真的会在安顿好府中亲近之人后离开楚国,与秦梧洲一起,毕竟原著中,楚国的命运,并不由楚国自己说了算,而是掌握在秦国手中。

但命运像是一把枷锁,偏偏将他与楚国牢牢地钉在了一起。

楚清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个年轻的,甚至还没有继承楚国王位的青年。

“楚国必须迎战,”楚清没有丝毫的犹豫,说完决定后,他问道,“楚国对你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没有人回答楚清的问题,楚清并不在意,他接着道:“国家是一定范围内的人群所形成的共同体形式。楚国是我们的家乡,是我们的归属,是我们精神的寄托所在。”

“一个国家会兴盛,会衰亡,但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会世世代代地活下去,”楚清指着窗外,“你们有没有想过,投降的后果?”

“是深深刻在每个楚国人心底,无可磨灭的耻辱!”

“是数代都抬不起头颅,被他人鄙夷的罪名!”

“也是诸位今后在史书上,被无数人嘲讽的起始!”

楚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场仗得打,不止要打,还要拼尽全力去打,不论输赢,都要打出楚国人的血性来,否则,楚国人将会永远成为他人刀下的羔羊,永世不得翻身。

“站着死,跪着活,楚国的先烈们曾经做出过正确的选择,现在轮到你们了。”楚清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不过我提醒你们,就算你们想跪着,也活不了,我会让跪着的人先一步去死。”

有些臣子似有醒悟,有些臣子额头汗水缓缓滴下,更多的臣子相当茫然。

“散了吧,所有人速速备战。”楚清笑意渐深,他的声音格外凉薄,“楚国拖不起,我想你们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一切有碍备战工作推进之人,我会让他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朝臣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强的压迫感了,一方面是秦国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另一方面,刚刚故去的楚王只知胡乱发脾气,却也很好拿捏,楚清上位后,手段狠厉,言辞冷酷,尚未正式登基,已经将建阳城中的兵权尽数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

众人走出勤政殿时,甚至有些恍惚,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甚至像是一场梦境,只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不是梦境,河郡的前承宣布政使在河郡灾情结束的那日,被楚清当众处斩,这足以证明楚清并非涉世未深的皇子。

没有人想要亲自试试楚清的手腕,楚清在河郡已经充分展示了他的狠心。

卞淼留了下来,他对楚清道:“四皇子殿下,还好您英明,今天白日里,递给靳将军的文书已经加急送出。”

“若是有靳将军的两万亲兵驰援,”楚清向一边的桌子上摆着的建阳城地图走去,“我们还是有胜算的。”

“所以现在要做的事是撑到靳将军前来。”楚清指向了建阳城的城墙,“十五年前的建阳城易守难攻。”

“但是如今的建阳城,恐怕很难撑过三日。”

卞相看着楚清指向的几个地方,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楚清道:“是啊,建阳城太大了,很多地方的城墙年久失修。”

“护卫王宫的三千禁卫军还算兵强马壮,建阳城的驻军还有多少?”楚清问道。

“实际只有三万左右,其中近五千是酒囊饭袋的家伙,”卞相眉头紧锁,“兵器库中,盔甲兵器只够两万人穿戴,其他都被蛀坏或是锈蚀了。”

楚清:“……”

这仗还怎么打?

楚清现在真恨不得把楚王从棺材里拉出来,叫他自己亲眼看看。

“输赢不重要,”楚清重新调整心态,他甚至庆幸自己是穿书者,他要是真是土生土长的楚国四皇子,只怕现在能被活活气死,“重要的是这一仗得打出楚国的骨气,楚国可以亡,楚国不屈的精神不能衰亡。”

“禁卫军副指挥使何在?”楚清问道。

柴谭雄行礼道:“属下在。”

“立刻组织人手前去修补损坏的城墙和城门,实在没法修补,直接封死。”楚清点了点建阳城地图中三处破旧不堪的城门和两处破损了的城墙道。

“是。”

卞相看着独自站在地图前正在思考着破局之法的楚清,那背影异常萧瑟,他心底深处也知道,楚国气数已尽,但是先皇时期的鼎盛,却令人无法忘怀。

他还记得那时候,先皇带着众人,一点一点将楚国从一众诸侯国中,最普通甚至有些弱小的国家,慢慢建设得强大起来,那时候的每一刻,似乎都充满了希望,时光荏苒,那些希望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薄雾。

如今楚清让他看见了重现昔日辉煌的机会,但是他从没有问过楚清的意愿,卞淼善识人,他知道楚清对于权势没有过多的渴望,让这样一个本有机会脱力枷锁的青年,背负起即将衰亡的整个国家,或许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后悔吗?”卞淼突然问道。

楚清在建阳城地图上标记的动作一顿,虽然卞相没有言明,但是他知道卞相想问的是什么。

“命运的馈赠,早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楚清没有转身,既然他在这个世界顶替了原先四皇子,那么这个身份带来的一切,他都必须照单全收,“我是这个国家的皇子,获得了楚国的权利与尊荣,便要在关键时刻,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卞淼闻言,怔楞在原地,久久没有做声。

——

秦梧洲正在建阳城下的军营之中,他冷笑着对陆洵道:“是谁让你们做出这种愚蠢的事情?”

“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秦梧洲语速飞快,“十万绝对攻不下建阳城。”【1】

陆洵挑了挑眉,轻蔑道:“楚国如何,我们都了解,楚王昏聩,早就将楚国的家底败光,早晚都得亡,如今我们不过是加快了楚国亡国的速度。”

“要打你自己去打。”秦梧洲只觉得眼前的陆洵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陆洵嗤笑一声,语气嘲讽道:“你为何如此抗拒,难道……”

“因为守城之人是楚国四皇子,楚清。”秦梧洲斩钉截铁地道,“就注定了,谁来,都休想以区区十万兵攻下建阳城。”

“即便建阳城破败不堪,士卒软弱无力,臣子昏聩欲降?”陆洵质问道。

“对,”秦梧洲异常坚定,“即便建阳城只剩下老弱妇孺,同样如此。”

前世,楚国太子登基,秦国同样派出了十万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策反了途经建阳城的三个守城的将领,抄了近道围攻建阳城。

秦梧洲很清楚地记得,当时陆洵也如今日这般自负,秦军只是围而不攻,楚国不到两日便有降臣主动打开西南城门,迎接秦国军队入城。

但是守城之人换成楚清后,秦梧洲认为,他若是想赢攻城战,起码手中握有五十万精兵。

“好大的口气,”陆洵嘴角扯起一丝笑意,他对秦梧洲道,“兵贵神速,今夜倒是个突袭的好时候,我倒要看看,你的这个小情人,是否如你说的这般。”

“用兵如神。”

作者有话说:

【1】选自《孙子兵法谋攻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