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匪夷所思地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秦梧洲将视线转向了桌面上,声音低沉暗哑,“你继续吧。”

楚清只当秦梧洲刚才是被作业逼疯了,胡言乱语。

接下来在楚清讲课的过程中,秦梧洲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他的视线总是不受控制,看向茶碗,或是楚清因讲课格外红润的唇。

楚清自顾自讲完后,给秦梧洲布置了许多新的任务后,果断离开了耳房。

秦梧洲独自坐在耳房中,秦七回到耳房时,就看见他的主上,正盯着一个茶碗出神。

“主子,”秦七笑嘻嘻地贴了过来,“您怎么总是盯着这茶碗看,白骨瓷的是挺漂亮,不过也就是普通窑里烧制出的,和咱们以前在秦国的瓷器比起来,那可差远了。”

“是差远了,”秦梧洲似乎话里有话,“仔细看,却很独特,甚至有几分夺目。”

秦七奇怪道:“啊?这不就一个普通的茶碗吗?”

“秦国那边怎么样了?”秦梧洲转移话题道。

“一切顺利,只是与秦国宰相接触的门客铩羽而归,这老东西始终保持中立,没有支持任何一位皇子的迹象,他算盘打得倒是不错,想当三朝元老?”秦七一边吐槽,一边面部表情生动地翻了个白眼。

秦梧洲冷笑一声,道:“他只是想要个傀儡罢了,等着吧,他的人马上就会来见我了。”

“我呸,”秦七很是瞧不起,“听说是他暗示的秦王,送主子来楚国当质子,虽然没有证据,但这老东西不是什么好狗。”

秦梧洲看了秦七一眼,转身离开了耳室。

“主子今天心情不好?”秦七慢吞吞地坐在了秦梧洲的座位上,认命地一边看书,一边进行摘录。

楚清这一日下午的计划是寻找楚国都城中下九流人员的聚居地。

自商朝开始,人群便开始逐渐划分为士、农、工、商四业。随着社会的发展,这种划分越来越细化,并逐渐形成了带有尊卑、贵贱意味的等级划分,即「上九流」、「中九流」和「下九流」。【1】

“下九流”包括“师爷、衙差、升秤、媒婆、走卒、时妖、盗、窃、娼等……”人员占比最大,虽然地位最低下,但是这些人的舆论影响力绝对不可小觑。

处于社会上层阶级的人不可能处在真空之中,听个戏曲,喝个早茶都会接触到下九流的人员。

因此楚清将视线投向了这样一群被忽视的人群。

“彭管事,”楚清将彭管事招来问道,“你知道一般若是要将曲班子招进府中听曲,须得寻何人洽谈此事?”

彭管事连忙回道:“主子,只要找曲班子的班长洽谈即可,您若是想听,我现在就替您去寻来。”

“我今日不听曲,”楚清接着问道,“曲班子的班长又听命于谁?”

藏于暗处的秦梧洲立刻意识到,楚清想寻找的是下九流的统治者。

如果一国之君的统治有所纰漏,那么每一阶层,都会自然而然出现一位对这个阶层影响很大的人物,或是精神领袖,亦或是实际上的管理者,楚清想要找到的就是楚国都城下九流的管理者。

“这我不知道,”彭管事想了想,对楚清道,“下九流里似乎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大家都叫他萧爷,但这位萧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般寻不着他踪影。”

楚清也不奢望今天就同这神秘的萧爷达成共识,但是他得先见见这萧爷,只要是人,总有欲望,也总有缺点,不怕找不到机会与对方合作。

“主子,”彭管事接触下九流的人比较多,他给了楚清一个建议,“您可以去问问丁小姐。”

“丁兰七?”楚清略感诧异。

“是的,”彭管事继续交代道,“丁小姐曾经见过萧爷,萧爷放话要护着她,所以道上的人都默认丁小姐是萧爷的童养妻。”

小白菜还没长大,就提前被哪个野猪看上了?

楚清皮笑肉不笑道:“行,我这就去看看这萧爷是何方神圣。”

不知为何,在彭管事提及这个萧爷时,秦梧洲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楚清乘上了马车,很快他就来到了城西,城西几乎都是平民或是穷人居住的地方,楚清这次出行没有穿皇子服饰,但一身锦绣长袍,加上楚清身后跟着的侍从,还是令他与充满生活气息的城西格格不入。

丁兰七的家在一处僻静的小巷,与她所说的一致,她和自己的奶奶生活在一起。

看见楚清时,丁兰七很是高兴。

“大哥哥,你来啦!”

然而,丁兰七的身边还有一位楚清从来没见过的男人,他一身青衣,相貌英俊,头戴圆帽,长袍大褂,手中还拿着一桶签文,口中念念有词,神神叨叨的样子,十足的神棍气质。

“兰七,这位是?”楚清看向丁兰七的眼神里充满了包容。

丁兰七对萧常胜也不熟悉,今天莫名其妙来她屋里,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向楚清解释道:“他叫萧常胜,是位算命先生。”

楚清直觉这过于巧合了些,但还是试探地问道:“萧爷?”

“诶,”萧常胜摆了摆手道,“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萧爷只是我的一个称呼罢了,你叫我萧常胜就好了。”

藏匿于暗处的秦梧洲:……

前一世,他遇到萧常胜的时候,他既不是什么下九流的统治者,也不是算命先生,而是秦国的将军,行兵布局诡谲,时常以险招制敌。

“你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会遇到我吗?”萧常胜神秘地笑了笑问道。

楚清直觉眼前这位萧爷不太正常,但他还是答道:“不知。”

“因为我一早就算到你会来这里了,”萧常胜摇了摇手中的签筒,问道,“要来算一卦吗?世外来客。”

楚清猛地看向萧常胜的眼睛。

萧常胜没有说话,又摇了摇手中的签筒。

楚清伸出手,从签筒中抽了一签,他低头看向木签。

木签上刻着这样一行诗“桃花妖艳君堪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水暖鱼饥投饵时,良机把握莫延迟。”

这显然是有关桃花运的签文,与楚清所想根本就毫无关联,他有些后悔,果然不该相信神棍的话。

将木签扔还给萧常胜后,楚清转身就要离开。

“诶诶诶,”萧常胜喊道,“真的不要我帮你解签吗?我算命很准的。”

“不用了。”楚清冷淡道。

就在楚清即将离开时,萧常胜的气质一变,似乎连音色都变得低沉了许多,他不再神神叨叨,气势在转瞬间变得极为慑人。

“既然无需算命,那四皇子来找萧爷何事?”萧常胜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楚清感到有些意外,这是遇到古代的精神分裂患者了?

“不知萧爷是否愿意与我做个交易。”楚清转过身,神情沉静,缓缓道。

“替你散播特定的消息?”萧常胜直接将楚清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可以,但是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你尽管说。”楚清推测他与万行之间的交易,萧爷应当是知道了,否则不会猜得如此精准。

萧常胜将手中的签筒放在了桌面上,发出了响亮的一声「啪」。

“我想见你府中的秦国质子,秦梧洲一面。”萧常胜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折扇「啪」的一声打开,上面写着四个字——「常胜将军」。

身处暗处的秦梧洲眉头紧锁,这萧常胜难道也有前世的记忆?

“可以。”楚清答应得很干脆,“你什么时候想见他?”

萧常胜将扇子收起,丢给了楚清,自己拿着签筒大摇大摆地朝门外走去。

“有事咱们信鸽联络,这东西麻烦你替我转交秦梧洲,”萧常胜只留给楚清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至于我与秦梧洲相见的时间,现在时候未到,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来寻你。”

萧常胜手中不断摇着签筒,口中唱着不知所谓的调子,渐行渐远。

尽管萧常胜此人,给人一种精神病院在逃病患的感觉,此行的顺利程度确实是楚清没想到的。

楚清上了回府的马车,他看着手中的折扇上的四个字,心中莫名回忆起原著中,有一位姓萧的常胜将军,只不过他是秦国的名将,这柄折扇是否在暗示着什么?

秦梧洲没有立刻赶回府,他戴上面具,找到了萧常胜。

萧常胜正摆摊在算命,他看了秦梧洲一眼,立刻拿出了一根木签,递给了秦梧洲。

秦梧洲不明所以地接过木签,赫然就是先前楚清抽到的那根。

……这半吊子神棍的签筒里估计只有这一签。

楚清回到府中,用了晚膳后,照常来到了秦梧洲的耳房中。

秦梧洲挑起夜灯,一本书册摊开放在桌面上,一副认真看书的样子。

楚清将萧常胜的折扇转交给了秦梧洲。

“为什么给我这个?”秦梧洲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问道。

“给你就拿着,别多问。”楚清并不想将今天的事情做过多的解释。

楚清刚想接着中午的内容,继续给秦梧洲讲解,喉间止不住的痒意,令他轻咳起来。

这两日,楚清的咳疾越发严重,卞相尚未寻到神医,楚国都城,但凡有点名气的医者都被招入了皇宫之中。

秦梧洲看着咳得眼角湿润,仍旧停不下来的楚清,莫名想到了他送的桂花糖和饴糖。

他后来尝了,糖很甜。

尽管秦梧洲始终无法释怀前世楚清带给他的折磨,也不理解这一世楚清为何要以老师的名义,用题目带给他无休止的磋磨与教导。

但他想救楚清,至少在楚清还清欠自己的债之前,他不想楚清简单随便地死去。

楚清甚至没有看清楚秦梧洲的身影,他的一处穴位被秦梧洲击中,楚清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不可置信地看着秦梧洲。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如果秦梧洲想要他的命,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秦梧洲揽过楚清的肩,才感受到怀中的人,竟是如此单薄、清瘦,秦梧洲在楚清耳边低声道:“放心,我暂时不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