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岑齐被削官殒命,大伙儿就都猜皇上在朝中安排了酷吏暗探,生怕今日说错一句话,明日就得丢了官帽,是以皇上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远宁王又不知所踪,大部分人也三缄其口,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陆水和凌霄的惨事在坊间传遍,朝中的老少爷们儿们,更不敢如当初一般公然拿出来谈论分析。

这也是白昼的目的之一。

想那白袁再如何老奸巨猾,毕竟已经离开大尧都城数十年了,他的消息来源,排除朝里还有他的传声筒,其余大部分,该是平日里听多了官吏们嚼舌根子的闲话,而后甄别分析,归纳总结来的。

若是放在白昼不左右舆情的时候,远宁王如今身在何处,只怕朝里的聪明人们,胡猜都能破案了。

大雪过后的寒晨,皇上又一次登殿上朝。

皇上身体不好,却依旧没见远宁在身侧伺候,反倒是李太医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

皇上全程有气无力的安排开国库放银,救济陆水和凌霄两地的百姓。

而后又给礼部和太常寺吩咐了差事,冬至宮宴,要宴请扶南传诗人一并参加,不能欠缺礼数。

就在群臣以为皇上要退朝了的时候,白昼突然冷声道:“太常寺卿与太医令何在?”

新任太医令赶忙自殿外入内,与太常寺卿跪倒听命。

白昼继续道:“陆水和凌霄的祸事,或许并非天灾而是人祸,爱卿将镇痛、镇静类的药物出具清单,责令各地药堂医馆,不得随意售卖,若真有病人需要用药,必须医师开据证明才可,两位爱卿去拟一套细则,速速下发,可以参考物勤工名的制度。”

皇上说话声音极轻,中气不足,带着气音,但大殿里鸦雀无声,拢住他清淡的嗓音,倒显得缥缈凛肃。

二人先是微微一怔,而后领命,道:“陛下英明。”

下朝不久,白昼刚回朝露殿,白袁便又来了。

美其名曰听闻上国君王龙体抱恙,前来探望。

他进朝露殿,就被吓了一跳,一夜间,白昼憔悴得一副只坐在椅子上,就要倾尽气力的模样。

白袁的初衷并非是现在就要白昼的命,心里也翻了个个儿,生怕他这副身子撑不到冬至那日,便得入土为安。

心道,他难不成是身体受不住自己给的药物?

再一转念又觉得不大可能。

走到白昼近前行礼,从怀里摸出个小锦匣,打开盖子,里面正是与昨日相同的丸药。他只给白昼看了一眼,便把匣子放在白昼身侧的桌子上,什么都没说。

白昼心底竟然有一丝冲动——拿起那颗丸药,揉进嘴里。

这一丝冲动让他觉得无比惶恐。他合上眼睛,压住心底原始的欲望,但发现这种欲望越是压制,反而越发勾动他的心思,痒痒的。

仿佛食色性也,却又强烈不知多少倍。

深吸口气,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随着喉结在他颈间滚动一下,心中压抑的冲动被缓解少许。

他知道,白袁正在观察他的反应。

白袁见白昼闭目缓神,压抑欲望,暗中得意,道:“老朽听闻陛下龙体大恙,自请诊治一二,”说罢,便要上前为白昼诊脉。

布戈和阮萌作势要拦,白昼缓缓睁了眼睛,轻轻摇头拦下了。

白袁诊着白昼的脉。

皇上的心肺确实比上次诊脉时衰弱太多了,他当然不知道这是白昼自己“作践”的。

如今,他面上和白昼身边人还非常微妙的维持着一副如履薄冰的和谐姿态。

便索性向李太医询问。

李太医道:“前些日子宫里闹了刺客,当时使节也是在场的,那刺客纵火是假,在火里焚烧了大量的草药……又激发了陛下体内的长环蛇毒,毒性压制不住,肆虐起来了。”

白袁感叹,当日自己出卖彭奇,是因为早就觉得他和自己离心离德,他越发不按照计划行事,还挑唆出许多杂事。如今看来,若非当日远宁王到得及时,皇上恐怕真要没命了。

白袁和彭奇最大的矛盾就在于,白袁要先看到皇上活着煎熬,而彭奇只要皇上死,就连扶王爷登位,其实都是顺便为之。

只是彭奇万没想到——对白袁“所托非人”,抛开他恶事做尽,真是可叹又可怜。

李太医与白袁你一言我一语的在诉说白昼病情。

没人注意皇上的目光已经聚灼在锦匣上,微撑起身子,拿过那粒药,放进嘴里。

这回的药性真的烈到让白昼都忍不住了吗?

当然不是。

再看李太医,他想制止询问时,已经晚了,惊道:“陛下吃的什么!”

见白昼不答,目光转向白袁。

白袁道:“是能让陛下身心愉悦的好药。”

果然,皇上神色轻松下来,李太医却瞬间一脸紧张凝重,忙去搭皇上的脉。

下一刻,毫无预兆,皇上的脸色变得煞白,冷汗瞬间渗在额头上,他眼神空洞迷离的看向白袁身后,看不出表情是紧张还是喜悦,口中喃喃道:“你……青岚……你回来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哪里有人啊?

就只这一错眼珠的功夫,皇上呼吸也困难起来,紧接着人直直的倒在床榻上。

脸上却还停留着一丝悲凉的笑意,诡异吓人。

李太医急喊道:“陛下!”

赶忙去掐他人中,向布戈道:“快,拿参片来!”说着,就把皇上的双脚垫高,在他身上几个穴位上下针。

布戈拿来参片,塞进皇上口中。

渐而,皇上呼吸平缓起来,李太医才稍舒出一口气,回身正色向白袁道:“使节给陛下的到底是什么药!”

白袁医术尚可,但比起王爷和李太医还是略逊,他见李太医医治白昼的手法,大概猜出白昼是心血回流过缓,严重的话,会没命的。

眼看白昼冷汗说来便来,不像是假装。

心里又把彭奇骂了一遍,道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猜测他在火里烧的药,八成是与自己配置的成瘾性药物相冲。

心里诸般猜测,嘴上当然不能说实话,白袁答道:“这是我扶南舒缓心神的药,日前见陛下心绪紧张,才进献给陛下的。”

李太医冷着脸,不说话,老人家平时和善,脸一素起来,竟凭白多了压迫感,与白袁两相对峙,气势丝毫不输。

布戈更是早就知道白袁非善类,回想昨日小顺身死,皇上没说,但想也知道,是这老头儿下了杀手。

朝露殿内的空气像是凝住了。

正这时,白昼轻吟一声,微睁开眼睛,伸手抚上额头,道:“朕……这是怎么了?”

李太医回道:“陛下,您身体沉疴与使节给的药性相冲,导致幻视、心血亏虚,轻则眩晕,重则……药,您不能乱用了。”

白昼看向白袁,眼神里看不出情绪。

白袁自觉得只身回到皇宫,早不顾及生死了,只想把白家的天下搅乱,可也不知为何,这一瞬间,他紧张起来了。

情急关头,还是怕白昼借机发作,置万民于不顾,一心要弄死他。

“朕乏累了,”他向布戈道,“送使节回驿馆去吧。”

白袁回驿馆的路上,一直在想,他所有的裹挟,对昏君是没用的,刚才之所以紧张起来,是他自始至终也看不明白白昼,多年来自己这侄子,行事中有许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仿佛故意做着浑事,以求达到他清明的目的。

想到这,白袁坐不住了,前几日派出去查探种植药草情况的暗桩,还没有回信呢。

——————————

再说远宁王,他是要引蛇出洞。

光靠长江流域的药材店去查清所有脉络,太慢了。

王爷和白昼都知道,他们等不起。

于是,只得利用白袁对远宁王的疑心。

果不其然,白袁前脚知道王爷突然不知所踪,后脚便入宫逼问白昼,被白昼软钉子顶回来之后,无奈只得调动身边的暗桩,让他们去探查。

远宁王当夜并没直接出城,而是和玉人、千禄在乐兮堂附近潜藏了一日余。

果然见一人悄悄的进了乐兮堂又悄悄的出来,掩人耳目。

这人的身法,玉人再熟悉不过。

他曾追踪过这人三次,但三次都跟丢了。

如今有千禄在,鸟兽也可为他所用,他驯养了几只会追踪人迹的雀鹰,终于派上用场了。

三人一路尾随那人,到陆水城近郊的一处山壁前,幽静隐蔽,四下无人迹。

几人便不敢跟得过紧。

那暗桩潜行功夫又了得,三人来到山壁前是,他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莫名其妙,那人就像凭白消失在三人眼前了。

千禄吹了几个调子,雀鹰在天空翱翔盘桓,落在山壁顶端几声鸣叫。

“它说,这山壁后面有东西。”千禄道。

可几人眼前,除了大片的山石便是齐腰高的野草。

“四下找找,有没有暗道,”远宁王道,转向千禄,使个眼色,千禄又吹一声哨子,一只年幼的雀鹰自树丛里飞出来,在几人头顶盘旋几圈,往陆水城的方向飞去了。

眼见鸟儿飞走,三人开始在山壁前一寸一寸的找。眼看太阳即将落山,三人终于发现一处乱草后面,有一个狗洞似的入口,钻进去漆黑狭窄,却隐约看得出,是一条穿山隧道。

当三人穿过幽长的隧道后,眼前豁然开朗时,即便知道眼前的花草恶毒,也不禁被景色震撼住了。

这是一处山腹,因四面高壁巍峨,山腹里的温度要比外面暖上许多,入眼一大片摇曳生姿的花朵,是妖冶又纯洁的蓝色。

远宁王捻起一朵花——他不认的。

这娇艳的毒花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种草药,像是鼠尾艾玉草与寒花淬嫁接种植的药草。

远宁王摘下十几朵花,用油纸包好揣进怀里,向玉人和千禄道:“烧了。”

山腹中,极适合毒花的生长,也极适合一把火烧个干净。

玉人正自下风口堆一措干草堆引火,刚把火折子刚从怀里摸出来,便猝不及防的听见一阵破风声,少年下意识撤手。

饶是他应变神速,那火折子也正好被一柄短匕首削得飞出去很远。

冬季天气干燥,火折子落地,正磕在一块石头上,擦出火苗来,周围的乱草一下就被撩着了。

千禄将错就错,从怀里摸出个蜡丸,扔进火堆。

蜡丸迅速的融化开,火苗一下窜起一丈高,像是被唤醒的妖兽,顷刻间把周围的毒花拥入炽热的怀抱。

飞刀的主人大骂一声,也顾不得管这几位不速之客,直向起火点冲过去,脱下大氅,便要去把火扑灭。

他正是白袁那名武功高强的暗桩。

也几乎是同时,暗影里另一人夺路而出,冲入隧道中隐没了身形。

远宁王只觉得那人背影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当务之急,在场的三人不能够容许那暗桩灭火,知道他武功不弱,同时向他攻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不太顺,可能会疯狂修细节,dei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