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两情相悦者, 方可出此门。”

封无境神色不明,无视了身后的视线,施法叩在门面结界。

那扇门,应声而开。

他沉着脸色回头瞥了一眼顾琅清, 大步迈出了门。

北风穿堂而过, 扬起满地飞尘, 顾琅清似是诧异,依旧红着眼, 随在封无境身后出了门。

顾琅清说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封无境也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曾经,幻境之中, 顾琅清曾在周各庄取了封无境的一滴精血。封无境不知道那滴精血最后用在了哪里……重铸姻缘线嘛, 依照顾琅清的性子,似乎也不是做不出来。

虽然说是因缘天注定,可顾琅清这一次一次的妄想逆天改命。封无境当真想笑,他有那么爱他吗?

这是邪神界。

封无境转头便看到了隔壁两扇门里的两个人——郁引和沈绪。

显然, 顾琅清也看到了这两个人, 他们方才出门,神色尚且有些慌乱,这两个人转过头, 齐齐看向封无境。郁引说道:“大人,我们本打算离开, 但是方才一股非常强大的吸引力拽着我们下坠, 这才到了此处, 然后看到门上写了……这, 这是邪神界吗?”

封无境眉目紧锁, 抬眸扫了那人一眼, 邪神到底是谁?他的目标如果是要他们的性命,为什么又要设置一道这样的屏障,为什么要讨论这些情情爱爱,却不是使用武力,这不太合理。

此时此刻,顾琅清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内心五味陈杂,喜悦过后便是担忧。

知道了真相,那么解药似乎也不重要了,只是这一切因他而起吗?

封无境仰首,看了看头上的结界,似乎这也轻易出不去了,他怜悯地看了看两人:“事已至此,想来邪神既然已经把你们拉入此间,是不会再轻易放你们出去了,跟着本座走吧。”

沈绪莫不作声,抱着手环顾了四周的环境,开了门之后的房屋算不上华丽,只是一天很普通的屋室。

这里装修很眼熟,封无境苦思冥想,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顾琅清的面色却是有些奇怪,红衣魔尊注意到那人异样,别过脑袋冷冷调侃了一句:“顾琅清,你拿本座的精血做了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

方才情绪激动,顾琅清脸色依旧透着红润,眼眶带着湿漉漉的水色,睫羽一抬,竟有几分楚楚可怜。只是封无境瞥见,掩在白色衣领之下,顾琅清身上层叠细密的伤口似乎仍旧未愈,他喉头莫名有些干,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不再搭理顾琅清,开始观察房间里的放置。

这像是一间普普通通仙修的房间,封无境说不出来的眼熟,他却也不想主动与顾琅清搭话,上一辈子他与顾琅清的恩怨众多,或许这是他无意间记下的泠渚峰上的某一间小屋也说不定。

他仔细观察着眼前的白玉瓷瓶,端庄摆放在木质方柜,墙角雕龙秀凤,无一不是仙界的装潢。

邪神界的装修为什么会是这样?封无境挑眉,他不得不怀疑这一切的物什都是故意摆给他们看的,那这样想……他跟仙界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这是给顾琅清看的?

邪神界与仙界有仇,他起初来此处的原因便是顾琅清所说,仙界遭受邪神界入侵,那么这位邪神跟顾琅清到底结下了什么梁子?

说实话,封无境并不是很想参与到这些乱七八糟的恩怨情仇之中。

他来这里本是为了了却这三十年寿命的最后几天时间,突然被告知赦免延长,他还真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顾琅清的寿命就只有30年了。

封无境只觉得一口气压在胸口上不来,他刚才说的话不是假的,他不想顾琅清死,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情感,是不想亏欠别人吧,那他现在在这里的目的便是替顾琅清找解药,封无境想着,重重合上眼。

左边银铸石狮子,右边雕刻一群铜像舞女,栩栩如生,婀娜多姿。红衣魔尊沿着白墙走了几步,拉开抽屉,尽是些无关紧要的仙术教导。

此时此刻,郁引在身后突然叫道:“魔尊大人!这是什么?”

封无境转过了身。

他呼吸蓦地一窒。

这是一幅画,一幅十分眼熟的画。

顾琅清看着那幅图,不假思索道:“云中君图?”

云中君图。

封无境皱了皱眉,想起来了,他在魔界的时候,宿风故便给了他这样一幅云中君图。

宿风故在魔界的时候,曾与他说,云中君神一男一女,绘卷亦是一阴一阳。

画卷之上的男子温润如玉,白衣蹁跹,身形淹没在漫天云海之中,袖口半遮了面容,只露一只秀美的桃花眸,霞光笼在他周身熠熠生辉,美的似是天上神仙。

封无境脑仁发疼,他看了看顾琅清,还是有些暴躁地开了口:“你以前见过这幅画?”

不料顾琅清却是摇了摇头:“没有。上次在魔界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郁引也点了点头,那幅女像与这幅图色调,穿着几乎一模一样,况且当时……小魔尊大人铺的那么大,确实整个厅的人都看见了。

封无境愣了愣,他紧紧盯着图上的人像,有些说不出话。

红衣魔尊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他只觉得头脑发晕,一些忘却的记忆隐约似乎将要破土而出。

迷雾笼罩着真像,远远地飘渺在记忆深处,看不真切。

还魂术法,失忆无解,最先忆起的往往都是喜悦欢乐的记忆,而压到最后的,则是内心深处不愿忆起的痛苦往事。

那么,他究竟忘了什么?

难道这一切他都推测错了吗?这个房间并不是为顾琅清准备的,而是……

忽的,房间里跳动的烛光陡然一暗,封无境眯了眯眼,眼前骤然浮出了一道人影。

似乎是披头散发,黑影悬浮在半空,分明看不清五官,却无端让人觉得他有些有恃无恐。

那人半晌没有出声,大家就这么微妙地对视着,封无境蹙紧了眉,语气有些狠厉:“邪神?”

黑影像是没听明白,在空中左右晃来晃去,终于定下身来,叹道:“对也不对,我的确是邪神,可只不过是邪神大人的一部分罢了。”

封无境挑眉,这说法还真有意思,说是□□,或是元神,什么都好,偏要说成「一部分」?

邪神道:“此番前来,邪神大人命我,告诉你一些你已经忘却的事。”

语毕,封无境鬼使神差地打消了动手的消息,饶有兴趣地嗯了一句,他注意到顾琅清有些不自然的面色,心想莫不是这又与顾琅清有关系了。

不过他觉得,目前来看,除了一些尚且模糊的片段,他大部分前世的记忆都连贯起来了。

还有什么?

“毕竟,我还是很人道的,会让你们死个明白。”

封无境拧眉,啧了一声:“你话可真多。”

邪神笑了笑:“也罢。”

话毕,一道不知源头的光忽的闪在了众人眼前,刺的他们只得闭眼。再一睁眼,封无境便见到了一间小木屋。

外头日光很好,万里无云。

房屋里,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在争吵。

封无境看着那两张熟悉的面容,阔步走到人跟前。

都是些家常事罢了。

无非是吵着要和离,再把孩子送到别的人家寄养……家常便饭。

封无境揉着脑仁,这是他的父母,可是十日太久了,想起这些的时候,他心中毫无感触。

憎恨,厌烦,全都没有,他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麻木地看着这两个人吵架。

摔东西,再砸门,然后……那个女人抱着那个孩子,到了另一家门前。

那个小孩,自幼长得极其俊美,眉目深邃,可惜智力不全。

还有啊,他生了一头白发,在那个小村庄,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异的发色。

别的小孩聚在一起嬉戏打闹,他只会坐在地上哭。

别的小孩能背诗词了,他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一句。

……

他们都当他是怪胎。

长着这样一头白发,又傻又笨。

他们扯他的头发,他们欺负他,他们把他关在门外,不给他吃晚饭。

收到他的亲戚也觉得养着这样一个小孩实在侮辱颜面,什么活都不会做还浪费粮食,转手又送了出去。

……

兜兜转转,小男孩被送到了好几个家庭,人人嫌弃,一次又一次地被赶出家门。

封无境看着这曾经的画面,模糊不清的记忆终于在脑海中逐渐轮廓清晰,他攥了拳,青筋都快从白肤中爆出。

想了想,他又缓缓收了手。

在这个世间,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规则,他那时候那个样子,又有什么理由得到别人的怜惜?

再说,魔尊大人,不需要所谓的同情与怜惜。

再一次被扫地出门,小男孩躲开了欺负他的同伴,唯唯诺诺又不知所措的跑出了门。

张牙舞爪的小树林中,他拼命地跑,他跑出了这个村子,他想跑出他的命运,奈何世事弄人,他做不到。

骤然,一道白影打破了黑夜的寂静,温柔空灵的声音响在半空,小男孩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

封无境也顺着那道光线看去,他心跳陡然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