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无境顿住了脚步。

湖光山色, 的确美景。

他放出神识感知了湖面,表面的平静无澜之下,是深不可测的黑暗光影。

封无境想了想,退回了雾气之中。

贸然下湖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与此同时, 身后的夕阳渐渐落山, 攥住封无境的背影, 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

天黑了。

顾琅清找到封无境的时候,发现封无境随便找了一间灰尘较少的房屋, 坐在了木椅之上。

封无境察觉到了他的气息, 抬眼问道:“井怎么样?”

顾琅清摇摇头:“村口那口井阴气很重,但井里没有尸骨。”

封无境闻言, 若有所思, 再之后,他三言两语将湖水的事转告了顾琅清。

顾琅清像在思索,自言自语道:“村里出的事和水有关。”

封无境半敛着眉眼,视线慢悠悠地在顾琅清身上打转:“蛛丝纹路, 你觉不觉得太巧了些。”

周各庄的事, 上一世是真有其事。

但上辈子发生的事可不止周各庄那一件,顾琅清在幻境中为什么偏偏挑选了周各庄的蛛丝纹路?

上一世,有人模仿顾琅清的无影刀法, 在周各庄杀戮,企图栽赃陷害给无影暗卫。那人兴许并不知道无影暗卫的真实身份, 不知道自己歪打正着, 竟然惹上了天乾仙尊这一尊大神。

彼时天乾仙尊正被魔尊囚禁在魔界, 魔尊诈出了无影暗卫的身份, 二人便一道到了周各庄, 揪出了幕后之人。

一只蜘蛛精。

只是一只蜘蛛精当然不能掀起这样的腥风血雨, 幕后之人——二人推断,是邪神。

蜘蛛精是妖,妖界与鬼域被邪神一统,死亡之人腿上的蛛丝纹路,不止是蜘蛛精的法力,其中更浸透着邪神的法力。

邪神这么做,目的不明。

或许,只是想让无影暗卫的罪名坐实,替他掩盖一些恶行,成为六界之中的众矢之的。

今日再见这样的花纹,封无境不由得开始怀疑顾琅清。

不止怀疑顾琅清,更怀疑邪神。

本来只有蚩沧,而今越来越多的人卷入其中,事情愈发扑朔迷离。

顾琅清低头思索了会:“魔尊大人怀疑我?”

封无境毫不犹豫:“对。”

“你一路尾随本座到这里,又出现这样的巧合,真的只是巧合?”

况且,天乾仙尊的冷漠无情与唯利是图他也是见识过的,他以前说的他喜欢他,多半也不可能,利用他还差不多。

那么,顾琅清为什么要帮他重生?除了有利可图,他也想不出别的原因。

所以,顾琅清和邪神,蚩沧有什么关系?

顾琅清笑了笑:“也是,太巧合了,反而不像巧合。”

天空彻底黑了下来,浓雾压的小屋压抑逼仄。

封无境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顾琅清敛下眉眼:“我说了,防止魔尊大人为害人间啊。”

封无境突然觉得没有意思。

他也不嫌脏,站起身子径直向着落满灰尘的床塌走去,再慵懒地躺下,静静盯着天花板。

顾琅清道:“你还记得邪神的事吗?”

封无境不记得。

顾琅清道:“好,我给你讲。”

邪神自幼便是天赋异禀,一统二界之日,用的不是流传世间的术法,而是他自创的邪术。

甚至都没有人看清楚邪术到底如何施展,便是遍地尸骨,血流成河,场面惨绝人寰。

那人不知姓名,头戴面具,轻而易举地将自己送上了「邪神」之位,所有忤逆他意见的人,唯有一死。

他行踪不定,性格怪异,比之魔界魔尊甚至更胜一筹。

尤其让人印象深刻匪夷所思的是,邪神即位之后,当即颁布了一条禁令。

“邪神界禁食狗肉。”

那时候,邪神方才即位,不服他的人数众众,不少人秉持着法不责众的观点,聚众上街光明正大地食狗肉,公然地挑衅邪神。

后来?后来他们全部死了。

根本没有法不责众,不像其他几界的君主,会关心自己界内的和谐与平衡,邪神他不在乎,他什么都不在乎,他随意地杀戮,邪神界很快就被他搅和得乌烟瘴气。

邪神是个疯子。

邪神界的人们甚至承认,比起稍有理智的魔尊,毫无底线的邪神更为恐怖。

很有可能,上一秒你还是邪神的心腹,下一秒就被他挫骨扬灰。

无人胆敢在邪神界撒野,在邪神界,终于无人再食用狗肉。

众人纷纷揣测邪神大人制定这条禁令的原因,但没有人敢对邪神大人的过往指手画脚,他们对他一无所知。

后来,邪神界众人对邪神唯命是从,邪神界所有人活的浑浑噩噩,生怕哪里触怒了大人,惹得杀身之祸。

封无境淡淡地听完了这事,没有发表言论。

顾琅清给他递去了一杯水。

封无境唇角颤了颤:“井里的水?”

顾琅清沉默片刻:“不是,我方才去了一座城,干净的水。”

封无境「啧」了一声,没有接水:“你知道的还真多,那本座问你,天狼长老的头发怎么回事。”

天狼长老,正是封无境在魔界杀的那一个长老。

听顾琅清扯了那么多,封无境认同了,他身为魔尊,的确还是得以魔界为重,时不时压一压心底暴虐的杀意,就像这次,倘若他心情再不好一些,应当也能把魔界长老全部杀的片甲不留。不过,万一真的把魔界搞废了,他也对不起他这一身魔灵根骨,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对于邪神那样的恣意无常,他还真有点好奇。

但是他重生这么久都没有见到过这个所谓的「邪神」,说明邪神很有可能和他有仇。

那就让他期待期待有朝一日和邪神对上吧。

顾琅清看着他,想了想:“天狼长老啊……曾经魔界被仙界围剿的时候,一把火烧的。”

这个原因听着不像假的。

封无境想着天狼长老的那一头稀疏白发,笑了笑:“那他怪本座?”

顾琅清歪了歪头:“嗯,若是没有你,仙界不会围剿魔界。”

封无境想了想自己前世与仙界树敌之多,勉强认可了。

顾琅清朝他走来:“你要怎么办?”

封无境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顾琅清低下头,阴影透过衣领笼罩着后颈肌肤:“我可以帮你。”

封无境沉默,再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顾琅清道:“我困了,躺下来和你说。”

封无境看了看自己正躺着的床榻,毫无触动地一动不动,明示着拒绝。

况且依靠就天乾仙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困,封无境觉得,这人是故意的。

他恼怒地道:“滚。”

顾琅清却是不为所动,直接坐到了封无境的床榻上开始脱靴子,封无境被他这行动力逼得紧皱了眉。

月华朗朗,没有点灯,这是一间少有的卧房**没有尸体的小屋。

别的**躺着面目模糊的尸体,这间放上睡着两个心大又无畏的人,这一幕实在有些滑稽。

不过,依着二人两界至尊的实力,的确不需要害怕什么东西。

最终,顾琅清背对着封无境躺了下来,封无境忍无可忍,一脚踹向顾琅清。

顾琅清像是早有准备,十分放松地接了招,掩盖在衣摆下的长腿若有若无地擦着封无境大腿划过,二人在**过起招来。

疯了,疯了。

封无境注意到顾琅清挑逗暗示性的动作,终于集中注意力,一掌朝着顾琅清胸口推去。

顾琅清很熟悉他的招式,他很吃亏。

所以封无境只能不走寻常路,顾琅清当即被他一掌拍下了床榻。

“咣当”一声之后,顾琅清轻轻笑了笑,逆着月光站起身子。

封无境看着那人的脸,蓦地从**站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他只留下一句话:“你给本座滚。”

房屋之外,枯叶随着尘埃在地面游弋,擦出刺耳的声响。

雾气笼罩在头顶,断垣残壁之间,透出几许森然。

封无境看了看四周的房屋,步子一转,决定往百日看见的湖泊看看。

推开浓厚的雾气,封无境耳畔突然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声音。

顾琅清还在屋内。

这声音很尖,很细,窸窸窣窣的,在这无法放出神识的情况之下,难以辩识声音的源头来自何方。

封无境凝神。

声音逐渐朝他逼来。

月光刮开浓浓雾障,在前方划开了一道豁口。

声音轻轻的,从前方已经枯萎,干裂的土地上传来。

——像是谁的哭声。

封无境向前走了几步。

抽抽噎噎的哭声在雾气中显得扑朔迷离,由于距离的缩短,哭声逐渐增大,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踩在地面的枯叶之上,每一步都走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那道哭声寻不到源头,没走几步,哭声又渐渐离他远去,从身前到了身后。

封无境正在疑惑,方才呜咽的声音却陡然放大。

一道清晰明了的女声穿透厚重雾气,直直逼入封无境耳畔。

听清声音的那一秒,封无境后背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进入警戒的战斗状态。

“别动!”

“你是住在我房里的那个人吗?这么晚了,你是要去跳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