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榻的封无境被胸膛上搭着的厚实被褥压得喘不过气,汗湿的薄衫紧贴脊背,皱成一团。

他猝然睁开沉重眼皮,躯体与神思巨大的违和感使得胸腹正中袭来万蚁啃噬般剧痛。封无境轻嘶一口气,黏糊的鸦睫下阖,在下眼睑烙下层叠阴影。

脑仁阵阵抽痛,重塑肉1体的苦楚更是难以承受。

然而封无境并不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他难耐地蜷起身子,通身都是无力的虚脱之感,只能靠意志力强行捱过这突如其来的不适。

这是哪,他是谁。

努力地回想,记忆却是一团模糊,雾障隐瞒了真相,他迷失其中,不辩方向。

心口剧痛终是刺激得红衣少年骤然睁眼,赤红瞳孔收缩成小点,他一掌拍上床榻,檀木床栏应声而断,少年痛苦的呼啸声破口而出,回**在宫殿内外,山崖上下,月华被黑云遮掩,鸟雀受惊,振翅起飞。

少年满头大汗,在疼痛挣扎中终于力竭,倒头再次沉沉睡去。

“师弟,师弟,醒醒。”

清润呼唤声飘渺虚无,被清风捎带着徐徐而至,浸着透彻舒缓的凉意将封无境模糊不清的神识唤回。他在这身心舒畅下再次睁眼,浑身剧痛竟已全数消散,筋骨脉络通透轻盈,和煦阳光铺入里屋,是久违的陌生暖意。

封无境下意识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看向眼前端正站立的二人。

皆是固定装束,一袭白衣,宽袍束发。

封无境头脑一片混沌,开口便道:“你们是谁?”

眼前二人面带震惊,手背覆上封无境额首,神情自然,不似作伪:“小师弟,高烧几日,这便不记得我们了?”

“我是大师兄,”说这话的人面上是肉眼可见的忠厚老实,他又指了指身旁生的柳眉细腰的男子,介绍道,“他是你二师兄。”

封无境额头被人触碰,心底不自觉涌起一阵恶寒,抬臂一把推开人肘,凌厉目光在二人面上逡巡,试图查出怪异之处。

可他失败了。

二人动作发自真心,迎着他不带善意的目光依旧笑意吟吟,不卑不亢不躲不闪。

沉声片刻,封无境又开始头痛欲裂。

“小师弟,你怎么了?”

察觉到周身生人气息,封无境「唰」地扬袖,带起凛冽衣风,逼得二人退后一步。

他抱头缓神,眉目间满是痛楚,冷汗涔涔,呢喃道:“本座是谁?”

头脑闪过稍纵即逝的光点,本座,他为什么要自称本座?

像是意识深处的指示,早已深深刻在他的骨髓识海。

不待封无境再细细想来,便闻见身旁二人的答复。

大师兄答:“你是顾晏安。”

二师兄答:“安瑞祥宁,河清海晏,师尊为你取的名。”

这一打岔,封无境彻底懵了,他把「顾晏安」三字在唇齿细细打磨,无处不透着滞涩与生硬。

封无境眉心紧拧,翻身下床。

寝殿白玉地板洁净透亮,四围修葺整齐清雅,桌案上凌乱堆放着几摞杂书,生活气息浓郁自然,的确像是有人长久居住此地。

身上红衫被薄汗浸湿,又在方才的挣扎中揉乱而露出半边苍白胸膛,封无境下意识拢起衣裳,阔步出殿,一头垂直墨发被他甩到身后,在空中勾勒出好看的弧线。

殿外青峰绿水,碧色蓝天,他此刻正身处一座巨峰山头,仙气飘渺之间,几只白鹤在盘旋高悬。山峰包裹围绕了正中一片翡翠湖水,清冽池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明镜般反射出灼灼星点。

正欲提步下山,封无境耳畔传来窸窣脚步声,长年累月的蛰伏自卫使得他对于危机险难极其警觉,他凭借本能集中起精神,时刻准备防卫与攻击。

“师弟,你要去哪?”

封无境闻声,猝然回首,对上方才殿中二人关切的视线。

可他依旧不敢歇气,这个地方不对劲,太不对劲。

就算是生病再醒,失忆之后他也不该对周身环境如此陌生。

但如今他也摸不清现下的状况,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

面对两位「师兄」的殷切关怀,封无境隐没在黑影中的头颅微扬,方才变幻莫测的脸色此刻映照在阳光之下,带着少年般纯粹而天真的笑容。

配上他那双凌厉上扬的眼眸,薄唇微勾,直直笑出了邻家少年郎的模样。

大师兄殷勤地道:“你这是要下山?你大病初愈,不宜御剑,我带你吧。”

那人十分熟稔地朝着封无境迈步,封无境心头千回百转,最终眼波流转,笑得满脸良善,点头应声:“好,多谢——师兄。”

他一步踏上大师兄泛着浅淡蔚蓝剑芒的长剑,站在人身后,剑起,风扬。

一头墨发随风飞扬,大师兄的声音自前方吹向封无境身侧,余下一片模糊,隐约听得他道:“师弟,站稳,怕掉下去可以拉着我。”

封无境眼神微眯,顺从地俯身伏上人脊背,问道:“师兄,我大病一场,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封无境开口的同时,也在明目张胆地伸手向人里衫躯体摩挲,怀中的人随着他的动作颤了颤,说道:“我叫关州,你别**啊。”

封无境乖巧收手,「哦」了一声。

关州躯体温热,有脉搏有心跳,看上去的确是正常仙修的模样。

封无境曲指轻扯着人衣袍,开口嗓音喑哑魅惑,红衣在空中猎猎作响,好像一只美艳又张扬的火烈鸟。

“关师兄,那位师——”

他话音未落,就被人开口打断,关州声线威猛,带着十足的力道,封无境仔细观察一路,这人一看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那类型的人物。

关州说道:“你二师兄叫原茵,与我自幼相识,后来一道拜入师尊门下,师尊名唤顾琅清,此山名叫忘忧峰。”

原茵,没印象。

顾琅清……

心头默念这个名,少年忽然之间头疼不已,针扎般的痛感直逼穴道,他狠狠攥了自己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烙下五道鲜红血痕,他极力压抑着心头蠢蠢欲动的躁念,紧阖了双眸。

思绪不受控制地四处晃**,胸口涌上浓厚血腥气。

封无境当即「噗」地呕出一口刺目鲜血,星星点点从剑端洒落,纷扬掉下山谷。

消失不见。

什么忘忧峰,他的居处分明叫做——

万魂谷。

——

万魂谷,葬尽仙界万人之魂。

魔宫常年累月笼罩在黑暗之下,没有黎明时刻,唯一的光亮是置放在仙魔二界甬道之中,用人油点燃,透夜长明不灭的烛灯。

魔,喜暗。

魔尊大人封无境,着了一身宽袖绯红长袍,上头绣着精致细密的龙纹线路——九尾长龙,盘旋衣摆,魔界至尊。

他通体肌肤是不正常的病态苍白,那身龙袍向来不屑穿得规整,因此在众人面前,他总是**着**的前胸肩头。

何解?封无境以为,那身常人皆要穿的衣服,于他而言,太过束缚。

但既然不得不穿,便穿最艳丽,最醒目的红色,让别人能在万千庸人之中,第一眼看去便是他的所在。

毕竟,他是魔界「至尊」。

一手支着脑袋,满头白发顺着肩背流下,凌乱地散落身后。封无境慵懒散漫地半眯着眸子,坐在暗金龙椅上,藐视着跪在魔宫中,对他俯首称臣,全心全意听命于他的一众魔修。

伏在殿下的一个高阶魔修无意扫去一眼,心脏悸动,竟是直接震撼于魔尊美艳容貌。

心脏快要破膛,他终是抬首,趁人不察悄悄往座上那人看去。

魔尊脖颈向下,胸膛结实宽敞,那一截隐没在黑暗中的锁骨最是凸出惊艳,隐约的向着身后肩胛蔓延。

这般美人,岂是他这等普通修士能随意肖想的。

他轻叹可惜。

然而不知怎的,他却感到一股震慑人心的魔力,驱使他挪不开视线,紧紧盯着魔尊半遮半掩的衣裳,窥探浅薄布料之下那处不为人知的秘辛之地。

“踏平仙界,凌1辱仙修,你,”封无境开口,声线低沉,空灵的在整个偌大魔宫中回**,无端摄人心魂,他话音一顿,众人视线不自觉随着他纤长手指所指之处看去,“你认为本座后日的计划,如何?”

被点到的高阶修士这才如梦初醒,大骇之下迅速收回他大不敬的视线,后背一瞬被冷汗浸湿。

他起身拱手道:“一切听大人的。”

“哦?听本座的?”封无境森然一笑,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露出一口张扬的森森白齿,他嗤笑一声,一字一顿地循循善诱,“你方才,往哪里看?”

魔修惊恐抬首,言辞激动地为自己辩解。

“我,我,我没有!大人英明,我不是故意的……原,原谅……嗬,嗬……”

魔宫阴暗潮湿的黑曜石地面之上,又沾染了一个罪恶之人粘腻艳红的鲜血,血花从尸身之处晕散开来,浸入石缝,无声无息。

封无境喜欢鲜血,和他的龙袍一样夺目,多么美丽的颜色。

高阶魔修的尸体迅速化为一堆白骨,众人惊恐地看着座上之人一拢五指,那个洁白的骷髅头就瞬时移到他手心。

他拈着五指把玩尤带鲜血的死人头骨,摩挲几下之后魔力贯向掌心,坚硬的头骨瞬间在恶魔手上化为齑粉。

封无境十分嫌弃地拍拍手,骨灰洒落一地,呛在空气中。

众人胆寒,噤声。

一个识时务的魔修突然大喝一声:“大人英明!”

众人恍然回神,跟着高呼出声,魔宫上下,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声。

封无境高坐台上,满意一笑,手掌一翻,曲指指节轻叩在龙椅扶手之上。

“咚,咚,咚……”

那敲击声响非但没有凐灭在众人震耳欲聋的捧喝声中,反倒愈敲愈响,清明的声响逐渐与众人心律保持一致!

跪在地上的魔界众人感受到心脏随着魔鬼敲击之声忽快忽慢地跳动,那人的声音也悠悠飘来。

“不该看的地方,不要乱看。”

心脏疼痛,呼吸微窒。

“此人虽该死,但他说对了一点,”封无境的声音愈发飘渺遥远,却像是魔障般萦绕在众人颅顶,挥之不去植入心田,“诸君,一切听本座的,明白了吗?”

冰凉声线像指甲抠挠心尖,带来周身寒凉冷冽的不适。

魔修心悸,愈发卖力地大喝出声。

“大人英明!”

“大人英明!”

“……”

因为他们明白,那几声看似微不足道的指节叩击之声,此时此刻,是能要了他们的命的。

扰乱心律,呕心而亡。

魔界至尊封无境,喜怒无常,杀人无章。

经此一事,他们也明白了——不能盯着大人的胸膛看,哪怕是大人自己**出来,也应该主动避开视线,否则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死。

作者有话说:

没错,又是没有存稿的裸更,这可真是……太刺激了orz;

今天码字的时候手腕被蚊子咬了老大一个包,我枯了,我真的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