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是段灵耀的生辰, 昨天答应了陪他一起过,因此宋司谨醒后就开始琢磨给他弄点什么好吃的。

条件有限,对现在的两人来说, 能够慰劳一下舌头, 就已经足够叫人开心。

段灵耀昨天出去弄了只山鸡回来, 今天一大早也是天没亮就出去,说要趁村里人没醒, 去河里摸点鱼虾。

鱼可以炖汤,虾子白灼就很美味,山鸡肉却要多加些料来烹饪。

恰好宋司谨前几日发现路边长着的野辣椒,摘来煮个鸡肉正正好, 就是不知道段灵耀吃不吃得惯。

不如一部分做成带辣味的炖鸡, 再弄点鸡丝,给段灵耀做碗清淡的长寿面, 毕竟是生辰嘛。

想好怎么了,宋司谨开始对那只奄奄一息的山鸡下手。

他把菜刀磨得蹭亮, 对着鸡念了两声阿弥陀佛,经过一段时间的艰苦奋斗,成功把鸡分解。

就是没想到, 这只鸡明明看着马上就要断气, 在菜刀砍下来的时候,却又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

它挣扎着扑腾着,把鸡血喷了宋司谨一脸, 连衣裳带裤子, 自然也都逃不过。

看着都撒到自己身上的鸡血, 宋司谨颇有些心疼, 真是太浪费啦!

但他顾不上去洗漱, 天已经蒙蒙亮,段灵耀估计很快就要回来,他出去的时候太早,都没顾得上吃东西,宋司谨便想着先给他扯碗面条子。

用粗杂粮磨出来的面做面条,多少有些困难,宋司谨用刀切,切出来的面条很粗,但依然容易断,这没法用汤煮,就放到竹箅子上蒸熟。

蒸好后有点丑,宋司谨颇为不好意思,但他的厨艺有限,只能做成这样了。

好在段灵耀向来捧他的场,很早以前宋司谨还在讨好他的时候,给他弄得吃的也从没被嫌弃过。

面条散发阵阵清香,宋司谨捡起一根尝了尝,跟烀饼子的味道很相似,有粮食的香甜,也有一点苦涩,还因为面磨得粗,夹杂着没除净的麸皮,有点噎嗓子。

不过弄点鸡汤配着,就会好吃啦!

他用鸡骨头和鸡块一起炖汤,加了葱姜去腥,炖到香味出来后,挑出胸肉撕成丝,再配上胡瓜丝跟豆干丝,待会把面条和配菜往汤里一放,清淡鲜香的面条就可以开吃了。

剩下的鸡块也都挑出来,放到陶罐里,加点酱和辣椒一起炖,很快浓郁的香味就出来了。

忙活完这些,宋司谨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他抻了抻胳膊,忽然有点奇怪。

段灵耀怎么还没回来?

不过既然他还没回来,鸡也没炖好,那就先回屋去换洗吧。

——

段灵耀的小篓子已经装进去两条活蹦乱跳的鱼,他还用石头宰了一条两指宽的小鱼,用腥味儿把鱼虾蟹引到浅滩捕捉。

他的行动进行的很顺利,捉到的鱼虾很快就够两人美美饱餐一顿。

在段灵耀过的那么多次生辰宴里,这绝对算得上是最简陋也最清贫的一次,但他没有一点不满,反倒觉得这是最开心的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跟宋司谨在一块待久了,段灵耀竟也偶尔会生出些知足常乐的念头来。

但意外总是来的很突然,段灵耀要回去的时候,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影——裴捕快!

颜雪回的人竟然去后复返……糟了!

段灵耀很快反应过来,裴捕快绝不可能只有自己,他的人一定已经分散进了村子里。

顾不得辛辛苦苦打捞上来的鱼虾,段灵耀把东西一丢,弯着腰猫儿般悄无声息地往回赶。

他在村子里生活好几天,最近每日都要避着人,对这里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赶回去的地步,但还是迟了一步,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进了张大爷家里。

冷静冷静冷静,谨哥哥一定会藏好的,不会一下就被发现的……

段灵耀扶着后墙翻身一跃,直接跳进了院子里,而后他刚刚站稳,便看到了前方倒在地上满身血迹的宋司谨,和站在他身边握着刀的杀手。

那一瞬间段灵耀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像是晴天霹雳直直击中头脑,嗡的一声便叫他彻底僵住。

死了。

人死了。

他的谨哥哥死掉了。

这个念头像是野草般深深扎根,无数根系生长撕裂,带来连绵不绝的阵阵隐痛。

段灵耀失神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青年,面色惨白如纸,他开始颤抖,抖得幅度越来越大。这一刻他竟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失控的寒冷,漫长、刺骨,冻得人成了剔透空无的冰,像要随着风碎成一地。

但紧接着他又产生了一种荒谬的讥讽感,嘲讽着自己,笑着笑着,他想要尖叫。

可在杀手看来,他只是翻墙跳进来后,便站在原地,眼神空洞洞的一动不动。

这是个好机会,得来全不费工夫——杀手毫不犹豫,向段灵耀袭去。

万千思绪皆在电光石火间翻涌,意识尚在崩溃与勉强粘合间来回转换,训练有素的身体已经敏锐地避开了第一道杀机。

冰冷的刀锋擦着耳朵划过,割裂的风刺的皮肉生痛,段灵耀猛地一颤,终于从宋司谨死亡的恐怖中醒来——是他杀了谨哥哥!

神情在瞬间扭曲,段灵耀抬腿踹出一脚,飞快与人交手,一下下一招招没有丝毫留情。

杀手心中骇然,没想到荒唐纨绔的小公爷竟也有一身好功夫在身,他不经意与其对上一眼,硬生生被那双猩红双目慑的慢了一拍。

而这一点点破绽,足以致命。

杀手的脑袋滚落地上,喷溅出来的血把段灵耀染脏,他却顾不得嫌弃,手一松,夺过来的刀子落了地,他也紧随其后,踉跄着扑到了宋司谨身边。

很久的一段时间里,段灵耀顾不得思考裴捕快带着别的杀手赶过来会怎样,也不敢去触碰躺在地上的宋司谨,就这么呆愣愣地坐着,出神,四肢麻木,眼睛酸涩,却哭不出来。

好像他的整个世界都被割裂掉了,故而眼泪也被留在了宋司谨活着的世界里。

一直以来段灵耀都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么危险,他明白自己不一定能笑到最后,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一点不慎就丢掉性命。

但他知晓,也有所准备,若那天真的到来,他会不舍、会不甘、会愤恨,但并不害怕。

可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竟是宋司谨先与自己告别。

……多么荒谬。

段灵耀缓慢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宋司谨的尸体抱在怀里,怀中人尚未完全冰冷,仍旧是柔软的、温热的。

他不禁笑了笑,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处梦境还是真实,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脱离感,叫他情不自禁怀疑,前些时日的快乐与轻松,全都只是一场漫长的美梦。

而现在,梦碎了。

段灵耀紧紧咬着唇,不想让自己变得太难看,可他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终究一点点垮下去,他死死抱着宋司谨,无声痛哭。

原来痛苦到极致的时候,会连声音都被猛烈的情感剥夺。

泪水止不住地流到宋司谨身上,把他的衣裳打湿,段灵耀死死抱着,像是如此就能留住他的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怀里的人挣扎着动了动。

段灵耀怔了下,松了一点力气,宋司谨轻吟一声睁开了眼。

看着这一幕,段灵耀眼神空茫,露出一点虚无缥缈的笑容:“我竟然出现幻觉了?”

宋司谨捂着脑门上的大包,不比段灵耀清醒到哪里:“什么幻觉?没事,我不疼,就是有点麻。”

段灵耀簌簌落泪,声音轻而脆弱,然后慢慢咬牙切齿:“怎么会不疼,怎么会不疼呢?谨哥哥你放心,我会帮你报仇的,颜雪回,秦祐山,还有宋家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宋司谨懵逼:“啊?”

段灵耀:“我要杀了他们给你陪葬!!”

宋司谨惊恐地看着他,伸手捧住他的脸摇晃:“你清醒一点!”

满头雾水的宋司谨仔细一看,发现段灵耀满身血迹,再扭头一看,差点没被地上的尸体吓飞魂魄,他连忙拉起被刺激的魂不守舍的段灵耀,问他到底怎么了。

搞清状况后,宋司谨一边害怕一边又有些好笑,他抓住段灵耀的手,叫他按到自己胸口感受心跳:“我没有死,我是活的。”

段灵耀不敢相信:“可你满身是血躺在地上……”

宋司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身上都是鸡血,刚才做完饭,想回屋换个衣服,不小心被门槛绊倒摔晕了。”

那凶手看到宋司谨生死不明地躺在地上,大概想补个刀,结果没来得及动手,就撞到了段灵耀。

委实凶险了些,但好在运气不算太差。

说到这里,宋司谨忽然想起什么:“哎呀,锅里的鸡!怎么办怎么办,那群杀手已经发现我们了吗?”

段灵耀慢慢回神,他紧紧抓着宋司谨的手不肯松:“恐怕快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

行李什么的是别指望收拾了,宋司谨着急地拉着段灵耀跑进厨房,段灵耀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他任凭宋司谨拉着,只是一直看着他,总有些惊魂未定的恐惧在眼中。

“快快快,先吃一口面,吃了这碗面,保佑你长寿!”

辣椒炖鸡糊了底,好在鸡汤没彻底凉掉,宋司谨飞速把长寿面一绊,就这么塞进了段灵耀手中。

段灵耀盯着他,大口大口吃面,泪珠子从眼角滚落。

宋司谨见他一时吃不完,想把面夺下来:“吃一口意思意思就行啦,咱们快跑吧!”

可段灵耀不肯,他猛地摇了摇头,不仅没有放下这碗粗制的长寿面,还加了一块糊底的酱鸡到碗里。

“走!”

宋司谨:“啊?”

“不是要跑吗,快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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