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 一间每日打扫熏香晒被,有着红木雕花大床与锦缎帷幕玉石屏风的房间,不应该有虫子。

就算是虫子最活跃的夏天, 也顶多就有几只蚊子。

但这一夜, 段灵耀长见识了。

十余只奇形怪状丰富多彩的小昆虫, 正在他温暖舒适宽敞芬芳的大**肆意徜徉。

一堆脚的、长甲壳的、软乎乎的……

段灵耀小脸惨白,不停倒退:“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宋司谨并着腿, 悄悄往门口挪了挪,见他实在惊吓愤怒,不敢不回答:“蜘蛛、西瓜虫、蚯蚓……”

段灵耀怒道:“谁问你这个了!”

宋司谨立刻紧紧抿住嘴巴。

养尊处优的小公爷,生平第一次遭遇如此正面且丰富的昆虫科普, 他冲到桌子边, 扶着桌子弯腰干呕:“呕——”

宋司谨挪着步子站到墙角,老老实实盯着墙根, 假装自己不存在。

段灵耀想吐吐不出来,干呕了一阵, 又冲到水盆边洗手。

“你过来。”

宋司谨犹豫要不要假装自己没听到。

远离那张恨不能立刻烧掉的雕花大床后,段灵耀冷静了下来,他露出扭曲笑容, 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手, 一边说:“真不容易啊谨哥哥,攒这么多虫子,肯定很辛苦吧, 挖了多长时间啊嗯?”

宋司谨小幅度且飞快地摇了摇头, 越发往角落里缩。

段灵耀按住他肩膀把他往后掰, 一边较劲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有本事做, 你有本事当啊!”

宋司谨差点吓出眼泪,头摇的更快了。

他没本事,他不要当!

可惜他力气没有段灵耀大,就算想钻进角落不出去,还是被段灵耀拉了过去。

宋司谨清瘦,腰细,平日穿的宽松看不太出来,段灵耀伸手一抱,顿时勒出一道风流的弧度。

段灵耀又气又恼,吓白了脸后又气红了脸,把人勒在怀里,嘴巴一张,恶狠狠咬上宋司谨肩头。

宋司谨痛得抽气,下意识挣扎,但他一动,段灵耀咬的更厉害,他就不敢在挣扎了,想起以前的经验,努力叫自己放软身体往段灵耀怀里靠。

这样一来段灵耀确实消了点气,他松了口,眯着眼睛冷笑,舔了舔那几颗叫宋司谨畏惧的小尖牙:“谨哥哥害怕呀?可我看你胆子大得很嘛,大的都让我刮目相看了。”

宋司谨努力摇头,觉得自己的脖子快要摇断了,腰也快断了,被他勒的。

好在段灵耀没真的要揍他,段灵耀深吸一口气,笑容越发阴森扭曲:“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不就是几只小虫子吗,床烧了就没了……无所谓,哈哈,我一点都不在乎!你身体虚,我不跟你计较……哈哈,没关系,等你养好了,养好了我们再算账!”

宋司谨咽了咽口水,开始思考怎么能让自己一直虚下去。

他侥幸逃生,心脏噗通噗通跳,觉得吓到段灵耀很出气,又担心他后续的报复。但说实话,段灵耀竟没有当场收拾他……确实有点出乎意料。

他为什么表现得看起来好像在担心自己身体健康的样子?

为什么?

今晚不能在这睡了,厢房的床不够大,段灵耀小发慈悲准许宋司谨回苍翠院休息——当然他也会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辛夷和辛青在两旁提着灯笼照明。

段灵耀在前,他气鼓鼓的,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下巴高高抬起,走起路来大步流星。

宋司谨在后,走得慢吞吞,本来两人该差出很长一段距离,但走几步,段灵耀就会停下来等一等宋司谨。

可他始终没有回头。

夜静更深,星河无垠,宋司谨盯着段灵耀的后脑勺想了半天,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答案:他肯定是想折磨自己更长时间,他都把自己升级成未婚夫了!

这个答案很合理,宋司谨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忽然苦中作乐:要是自己一直装病,是不是想怎么吓唬段灵耀就能怎么吓唬段灵耀了?

他乐的一抽,扯到了肩上的牙印子,于是瞬间打消念头。

段灵耀的牙实在太尖,还是、还是不要给他理由乱咬了。

——

小鹤跟大壮没有提前收到消息,忽然见主子过来,手忙脚乱地点灯迎接。

小鹤是想与宋司谨说两句话的,但段灵耀进了屋就叫他们退下,压根没机会与宋司谨说话。

这晚段灵耀真如他说的没折磨宋司谨,单抱着人,胳膊缠着胳膊,黏糊糊地依偎在一块睡了。

床帏拉下,睁眼是一片漆黑,狭小的空间里温暖如春,能听到枕边人细微的呼吸声。

可能先前习惯了被他折腾,今晚什么都没发生,反倒有些不习惯。

宋司谨睡不着,一会儿口渴了想下床喝水,他小心翼翼地把段灵耀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挪开,可起身的时候忘了那缕被抓住的头发,一动弹,扯的自己疼了下,还扯动了段灵耀。

睡眠被惊扰,段灵耀皱起小脸嘟囔了声,轻轻翻了个身。

宋司谨见他仍睡着,蹑手蹑脚下了床。

刚喝了一杯凉水,后窗外忽然传来细细的声音:“宋公子,宋公子……”

堪比叫魂的声音让宋司谨脖子后头竖起大片寒毛,但仔细一听,这声音很耳熟,好像是小鹤。

后窗开的高,看不到外墙下,宋司谨走过去谨慎地问:“你是谁?”

“我是小鹤。”

宋司谨感到很惊奇:“你怎么知道是我?”

小鹤说:“小人在这守了很久,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您了。”

“光听脚步声就能听出来?”宋司谨越发佩服他了,“你真厉害。”

小鹤声音略显低落:“嗯,小人听力很好,兰迟公子本打算收小人当弟子,可惜小人没什么弹琴的天赋……哎呀怎么说起这个了,小人其实是有东西想给您,可是不能让小公爷发现。”

宋司谨要么被关在栖霞院,要么被辛青跟着,小鹤找不到机会跟他通信,怕他明天又回栖霞院,不得不在此刻冒险。

“是什么东西呀?”

“是我家公子的遗物。”小鹤抽了抽鼻子,“他给小人放假的时候,忽然托话,如果日后他没了,就让我把东西交给您。宋公子,你什么时候有机会拿东西呀?”

想到兰迟,宋司谨便情不自禁低沉,他道:“我也不知道,要不,我现在就出去。”

夜深人静,辛夷在耳房里休息,辛青在门口打盹守夜,宋司谨轻轻推开门,辛青瞬间惊醒。

“宋二公子,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宋司谨摇摇头,指向自己的肚子,然后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厨房的方向。

辛青笑道:“明白了,小的去帮您取夜宵来,您稍候。”

他看着宋司谨进屋关门后,敲了敲耳房的门,然后才离开苍翠院去厨房取夜宵。

耳房的门悄悄打开一条缝。

宋司谨听到辛青的脚步声离院,探头探脑又走了出来。

小鹤偷偷溜过来,怀里抱着一个显眼无比的大盒子:“宋公子,就是这个。”

宋司谨:“……”

这么大,他怎么藏?

让小鹤再带走也不现实,宋司谨只能接过大盒子,先回屋把它藏到床底下。

宋司谨跪在地上把东西往里塞,塞的深一点,仆役扫地的时候才不容易发现。塞完了,他扶着床沿正要起身,忽然感到一只手搭到了自己手上。

人吓人吓死人,那一刻宋司谨差点弹起来。

他惊慌抬头,正对上一双幽深却反着两点亮光的眼睛。

“我……”

段灵耀从床帏中探出一颗圆脑袋,目光沉沉地盯着宋司谨:“在干嘛?”

一颗心高高提起,宋司谨紧张地眼神乱瞟,一眼飘到床边摆着的一双鞋,是段灵耀的小皮靴,宋司谨的鞋已经被自己踩到了脚下。

宋司谨脑子一慌,考虑不了太多,他揪着袖子在皮靴面上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然后抬头无辜地看向段灵耀。

段灵耀眼神有些古怪:“大半夜不睡觉,跑下床跪着擦鞋,谨哥哥,你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宋司谨硬着头皮点头。

段灵耀勾起一边嘴角:“哟,难怪凶起来谨哥哥就听话了,好啦,以后一定叫你过瘾。不过现在还不行,地上凉,先上来休息吧。”

宋司谨心里直打鼓,不太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虽然应付过去了,却总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他爬上床,越过段灵耀,乖乖在里侧躺下。

刚躺好,段灵耀就又贴了过来。

“谨哥哥,你不要老惹我生气好不好?”

宋司谨有点心虚,还不是段灵耀逼太狠,他才想抓虫子吓吓他,其余时候他从没想过要惹他。

段灵耀蹭他肩头,一边把玩他的手,一边说:“你惹我生气,最后受苦的还是你,你乖一点,就像前几天一样,我会对你好的。”

宋司谨下意识收紧了手。

总觉得段灵耀嘴里的对你好,十分没有说服力。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睫毛轻轻颤着,做出一副沉默顺从的模样。

……

因为实在膈应那满床虫子,宋司谨只是稍微一提,段灵耀就答应以后都宿在苍翠院。

段灵耀说他最近闲下来了也是真的,他开始整日待在家里头。

他监督宋司谨一天两遍的喝补汤,每次吃饭都往他碗里夹一堆菜,宋司谨的脸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又因为太闲,而且大夫说要节制,不能总是玩宋司谨的身体,段灵耀就想起了另一件事。

“我监督你练字!”

段灵耀翘着腿坐到桌子边上,他手里握着一柄黑亮的戒尺,唇角翘起,双目不怀好意地在宋司谨身上转来转去。

宋司谨握着笔战战兢兢地练字。

一张大字练完,交给段灵耀检查,段灵耀很快在上面画了好几个红圈。

“写成这个样子,一点都不认真,谨哥哥说是不是该罚?”

宋司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委屈地伸出手等待段灵耀落下来的戒尺。

段灵耀打手打的很磨人,拎着戒尺,轻轻拍了拍宋司谨的掌心,宋司谨以为要完事的时候,忽然啪一声落下。

段灵耀力度控制得好,打起来响亮清脆但不太疼,掌心微微发麻,宋司谨羞耻地红了脸。

他很抗拒,就想躲。

段灵耀威胁的眼神递过去,脚尖一勾,勾着宋司谨的大腿把他拉到自己跟前。

“怎么,不服气?要不是你练字的时候总走神,至于挨罚吗?”

话虽这么说,可还不是他老用那种叫人害怕的眼神盯他,才忍不住走神的,更何况……

宋司谨在白纸上写了一句话:我是哥哥,年纪比你大,你不能这样,这是教小孩的办法。

叫一个比自己小的少年这么教训,也太羞耻了。

段灵耀看了纸条,噗嗤笑出声,他用双臂勾住宋司谨的肩,挤着嗓子嗲里嗲气地说:“哎呀,人家忘了嘛,对不起啦谨哥哥,人家只是想帮你涨点教训。”

宋司谨见他这么软,还以为他真的是不小心疏忽了。

于是又写了一张纸条,期待地递过去:以后可以不打手心吗?

段灵耀爽快地说:“当然可以啦!”

于是在又一次错漏过多的时候,段灵耀拿起戒尺,宋司谨急忙写了张新纸条:说好不打手心的。

段灵耀舔了舔红艳的唇角,狡猾又轻佻地扫视他:“人家没打算打手心呀。”

那要做什么?

段灵耀点点他的大腿:“转过去。”

宋司谨犹犹豫豫转过了身。

段灵耀:“弯腰。”

宋司谨:“……”

他惊得瞪大了眼,用力摇头。

那根黑亮的戒尺,便沿着他的肩头,一路轻慢下滑。

就算隔着一层厚厚的衣物,段灵耀仍旧很清楚宋司谨背后那道美人沟有多诱人,往下有两个小小的窝,用戒尺戳一戳,宋司谨就忍不住发抖。

而再往下,挺翘而不突兀,是戒尺的目的地。

啪!

响亮清脆。

段灵耀笑声愉悦:“谨哥哥不喜欢被打手心,那喜欢被打这里吗?”

宋司谨懵里懵懂地站着,半晌儿,脸越涨越红:“喜欢。”

——

求求段灵耀别整天待在别府里,多出门玩玩吧!

宋司谨日夜祈祷,段灵耀终于出门了。

机会难得,宋司谨把门窗都关好,偷偷把藏在床底的大箱子拖了出来。

这是兰迟给他的遗物,原来在上虎头山之前,兰迟就做好了自己会死的准备。

那晚过后小鹤又找到他,说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他打算离开这里了。其实小鹤不是没有地方去,他只是想帮兰迟做最后一件事。

这段日子段灵耀确实好说话不少,宋司谨写纸条求他让小鹤回老家,他也没拦着,任凭小鹤离开。

恍惚间两人温存的时候,宋司谨会产生一种幻觉,觉得段灵耀在慢慢变好。

但清醒过后,就觉得这种感觉很可笑,他连话都不能说呢!

宋司谨叹气。

兰迟用自己的例子告诉他,不能随便相信自己的直觉,越复杂的人,宋司谨越搞不明白。

因此面对这件遗物,宋司谨有些犹豫。

真的要打开吗。

明明决定忘掉兰迟,再也不为他伤心的。

可是……

宋司谨还是伸出手,打开了这个大盒子,打开的那一瞬间,他愣在原处。

他想起来了,兰迟上山的时候,没有带琴,他最喜欢的那把瑶琴,喜爱到每天都要擦拭,他用自己的琴教宋司谨弹奏,宋司谨担心把他的琴弄坏,他却丝毫不介意。

而现在,这把琴留给了宋司谨。

为什么呀?

宋司谨用力甩了甩头。

不要想,不要想……想得越多越痛苦。

宋司谨轻轻拨了一下琴弦,熟悉的音色清亮悦耳,他瞬间惊醒,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地。

出声音会把人招来,得赶紧藏起来,于是他连忙把盒子装好,重新塞回床底深处。

但他没有看到窗上映着一个人影,在他把琴取出来的时候,人影就站在那一动不动,他自然也不会知道,影子的主人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踹门进来。

宋司谨靠着床坐在地上,心情颇为低落。

门忽然被打开,段灵耀面色如常走了进来:“谨哥哥怎么坐在地上?”

宋司谨一惊,连忙起身做出一副我什么坏事都没干的样子,他溜达到书架边,假装自己要看书。

段灵耀瞥一眼他膝盖上的微尘,忽儿笑道:“谨哥哥不会是想找我的靴子吧?”

宋司谨:“……”

“之前那双拿去洗了,没关系,人家今天又换了双新的。”

段灵耀轻轻击掌:“之前叫谨哥哥忍了那么久,是弟弟不好,今天一定好好满足哥哥。”

宋司谨懵逼,这是要让他擦鞋的意思?

不等他装模作样地找块布巾,段灵耀上前一把,直接把他推到椅子上坐着。

然后抬起右脚,一下踩到他腿间,光滑的皮面显出几分坚硬冷肃,鞋尖点了点宋司谨,他屈膝压近。

少年骄矜地抬起下巴,唇角噬着几分轻浮笑意:“谨哥哥,你喜欢吗?”

宋司谨茫然地看看他,挠了挠侧脸,想到自己的谎言,只能说一声喜欢,然后低头用袖子给他擦鞋。

他踩的位置太矮了,很不方便,宋司谨抬高自己的膝盖,把他的脚放到上面,然后飞快地擦了一遍鞋面。

完成了!

没有露馅!

宋司谨对自己的严谨表演感到十分满意。

宋司谨抬头看向段灵耀,对他小小地笑了下:你看,我一点问题都没有!

“哈哈哈,谨哥哥不要害羞嘛!”

段灵耀忍俊不禁,脚从他膝盖上滑下去,他干脆坐到宋司谨腿上,抱着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笑嘻嘻说了几句话。

宋司谨:“……”

宋司谨:“?”

宋司谨:“!”

宋司谨直接吓白了脸,飞快地摇着头,可怜兮兮地看向段灵耀,身子左转右转,抓过笔墨在上面飞快写了一行字:我还没有养好身体。

段灵耀露出两个小酒窝:“这你说了不算,得叫大夫来看。”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多了一点,所以更得晚了一点呜呜原谅孩子。

要求追妻的我都看到了,嘿嘿,迟早让小段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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