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忽然又转了回去,宋司谨下意识回了句没有。

他生怕段灵耀挽留,也怕他再次变脸——宋司谨今天很累,实在招架不住了——他匆匆站起身,顺着墙边溜走,头也没敢回地闯进了夜色里。

黑暗掩藏了太多东西,他没看到拐角处三喜正皱着眉偷窥,也没看到门前的辛夷警惕的眼神。

宋司谨更加不会看到,在他走后,段灵耀一把掀开被褥,跟后进来的辛夷一块翻检了个遍。

“有意思,这个人不简单。”

什么都没翻找出来,辛夷说道:“许是这位公子并无问题。”

段灵耀坐到黄梨木扶手椅上,翘起细长的小腿,一边摇晃一边笑:“上午只有他在马前临危不惧,现在却装出一副胆小羞怯的模样,说他毫无二心你信?虽说我没在此人身上搜出暗器,但他掌心布满老茧,绝非一时之功。”

辛夷顿感钦佩:“原来如此,还是少爷您仔细,难道他想故意博取您的信任,再趁您不备痛下杀手?”

段灵耀眼神冷下几分,说道:“也许图谋更广,尚不知他是哪方的人,暂且看看吧。我倒是很感兴趣,他到底能演到什么地步。”

若是能收为己用,最好不过,若不能,那就只好送他与昔日无数个刺客的亡魂一同作伴去了。

——

别府空旷,宋司谨随便找了个空厢房躲进去休息。

厢房位置不好,好的已经被旁人占去,**没有被褥,他就这么合衣躺下,躺了半天,肩膀酸痛身上发寒。

夜里只喝了一碗粥垫肚子,此时饥肠辘辘,耳朵时不时就能听到自己肚子里的叫声。

宋司谨不敢乱走,这别府里除了两个监视自己的小厮,他一个人都不认识,也不认识这里的路。

故而需要忍,还好宋司谨是忍惯了的人,饥寒中迷迷糊糊也能睡着。

但睡得极不安稳,睡梦中,稀里糊涂看到了些破碎画面。

他知晓,这些奇异的建筑与词语乃是前世特色,因此并不惊慌,但随着混乱梦境的发展,他却忽然发现,这里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名字。

段灵耀。

段灵耀这个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前世?

疑问一闪而过,宋司谨便迷失了自己,只觉得几段黑字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巨大:

【众所周知,段灵耀此人性情顽劣且荒**无度,是瑶京内一等一的纨绔子弟,他空有一张好脸,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整日里不是在街头跟人打架,就是回府欺辱良家男子。

听说他曾当众调戏探花郎,叫对方绕着他走了一整年,却始终讨不回公道。

奈何他父亲是边境战神信国公,母亲与当今贵妃是亲姐妹,喊三皇子为表哥,叫当今圣上姨夫,端的是无法无天无可奈何。

但对秦祐山与颜雪回来说,段灵耀却不仅仅只是一个招人恨的纨绔子弟,他代表了无法忽视的军方势力,若能将此人除掉,三皇子党派必将元气大伤。

“该如何对付他?”

“不如说,该如何对付铜墙铁壁般的信国公府。”

颜雪回说道:“说来也巧,在下恰好有个想法,太子殿下可还记得今年的新科状元宋司瑜?”

“自然记得。”

“此人清正严明,一直支持太子继承大统。可他家却偏偏与信国公府有婚约,他有一个弟弟,被段灵耀收在府内,他一直视为奇耻大辱,听闻他那个弟弟也并不愿意嫁给段灵耀。不如令宋家子为内应,与我们里应外合……”】

【……】

【“死了?”“没错。”秦祐山沉声说道,“宋家子办事不力被发现,被段灵耀活埋进了乱葬岗,现在信国公府已经开始针对宋家了。”

“难怪今日他忽然对宋司瑜发难,可打狗也要看主人,段灵耀说话未免太难听了。”

“……”

颜雪回从背后抱住秦祐山,安慰道:“殿下莫担心,此事虽然没成,但也与我们无妨。”

秦祐山说道:“本宫是担心你。”颜雪回向他保证:“我一定躲着段灵耀那厮行走。”】

【……】

【……】

【……】

宋司谨惊叫一声,猛地从**坐起身,闷出了一身的汗。

他仓皇看向窗外,发现天光透过窗纸照入,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白昼。

可宋司谨没有久睡后的满足,精神反倒愈发萎靡,他下意识缩成一团。昨夜混乱繁杂的梦,让他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宋司谨一直以为,自己是普普通通的投胎转世,可昨晚那一梦,却让他发现他投胎重生的地方其实是本小说。

小说的主人公是颜雪回与秦祐山,一个是身世凄惨背负家族冤案的才子,一个是被严格管束却不受宠的当朝太子。

而反派毫无疑问就是段灵耀与三皇子,这两人乃主cp的事业线竞争对手,三皇子戏份少一些,段灵耀的存在感更强。

身为文里最嚣张凶残的反派,段灵耀很是顽强且蛮横地把主角cp一路虐到了小说断更处,可谓是作者亲儿子中的亲儿子。

宋司谨之所以觉得段灵耀这个名字耳熟,就是因为前世死亡的那一天,正好看过这本小说。

一开始他没发现这本书是耽美小说,毕竟清水的不能更清水,直到后面颜雪回与秦祐山说了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宋司谨才意识到这里面还有感情线存在。

宋司谨并不介意性向,他继续看,结果看着看着就没了,小说断更了。

下午的时候宋司谨出门去兼职,路上碰见个溺水的小朋友,一着急直接跳下去把人救了上来,自己却在力竭后小腿抽筋,再没能爬上岸……

也许是死前刚看过这本小说的缘故,一部分内容与记忆忽然清晰起来,宋司谨连忙仔细回忆,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在这本小说里只是个连名字都没出现的炮灰。

他甚至都没有正面出场过。

他只是那个主角口里略一提及,下次出现就直接被活埋的宋家子!

想到这里,宋司谨越发恐惧害怕,他绝不要像原著里那样轻飘飘就死去,他只想普普通通平平安安地活着。

要逃,离开段灵耀,离开宋家!

宋司谨猛地甩甩头,只觉得头痛欲裂脑中一片浑噩,肿胀得像是要炸开一般。

他翻身下床,结果浑身上下酸软无力,没走出几步就不停冒汗。宋司谨扶着门框粗喘,眼神越发涣散,平日里他就不擅长思考复杂的事,此时热胀生痛的大脑更加无法转动,以至于他只能维持住一个念头来行动。

逃!

宋司谨跌跌撞撞向外走去,贴着墙根一步一喘。

说来运气也好,别府里人少,走了一段路,竟也没碰见旁人。

前方传来一点喧嚣,绕过月洞门就能进到前院,宋司谨听到了段灵耀的声音,他身子一软靠到墙上,目光正好透过镂空的花窗看到前方景象。

院子当中摆着四个养莲花的青瓷大缸,入秋之后花已凋零,只剩莲叶漂浮在水面,绿生生翠盈盈。

段灵耀靠坐在一座大缸上,穿着亮眼的朱砂色衣裳,乌黑的头发高高扎在脑后,像是缸里的莲花成精跑出来了,才只见其叶不见花。

他跟前也有一个人,是个身材圆润的中年男人,此时正瑟瑟发抖地跪在段灵耀跟前小声求饶。

中年男子尚未说完,段灵耀弯下腰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也说了几句话。

中年男子面露恐惧,试图后退,段灵耀踹出一脚,直直将人踹得倒飞出十余尺去。

听着那人摔到地上的闷响,宋司谨就像被踹的是自己一般,险些跟着跌倒在地。

他死死抓住花窗边缘,明明恐惧,却不受控制地继续去看,视线被强迫粘到了段灵耀身上一般。

那中年男子踉跄着爬起身,吐出一滩黄水,凄惨大叫:“小公爷,小人是冤枉的,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段灵耀既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反手接过侍从擦拭干净的长弓与孔雀翎的箭矢,瞄准了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慌乱逃跑,只是每一处出口都被人堵住,他只能在院内躲避。

段灵耀慢悠悠地说:“怕什么?跟你玩个游戏罢了,你蠢得像头猪,正好小爷我还没猎过野猪,用你练练手不过分吧?”

“不不不……小公爷饶命!”

他喊的大声,段灵耀却像根本没听到一样。拉弓,瞄准,箭尖寒光凛冽,段灵耀兴致勃勃地松了弦。

噌——

箭射出去的那一瞬,宋司谨眼前阵阵发黑,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尚未跌倒,被两个人一把扶住,捂着嘴拖向了后方。

宋司谨惊恐挣扎。

三喜的声音及时将他从恐惧中唤醒:“二少爷,你乱跑什么?”

是三喜。

虽说被三喜发现也不算什么好事,但至少比被段灵耀发现强。

宋司谨本身就没什么力气,便消沉地放弃了抵抗,任凭三喜和另一个小厮大壮把自己拖进一间厢房。

门一关,三喜急匆匆说道:“可算找到你了,也不怕被那些侍卫一刀砍了!”

宋司谨颤抖:“……”

明明宋司谨是少爷,三喜是仆从,两人地位却像是颠倒过来了似的。

三喜恼怒地说道:“二少爷昨晚为何不在小公爷屋里留宿?今个儿又乱跑,万一被发现了,误以为你要逃走,连累了宋府怎么办?”

宋司谨斜靠到窗住上,没有半点精气神:“那你要我怎样……”

这一张嘴说话,宋司谨才发现自己喷出来的吐息滚烫,声音沙哑绵软好像嗓子要裂开一样。

三喜一愣,连忙上前细看:“你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