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又转去了昌西府城内好玩的地方上,宋司谨收回耳朵,继续看前方表演。

游湖结束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船上没有那么多客舱叫人休息,便停到岸边各回各家。

宋司谨紧紧抓着廊柱,瞥一眼前方幽深无垠仿佛巨兽之口的漆黑水面,就感觉自己快要被淹死。

对黑暗的恐惧源自灵魂深处,这是比黄昏更让人畏惧的色彩。

宋司谨僵直地立着,知道自己该下去,却怎么都抬不动腿。

“宋二哥哥。”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吓了宋司谨一激灵,不能停,段灵耀一生气又该折腾人了。

他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正要效仿先前闭眼猛冲时,眼前却提前黑了下去,一只手从脑后绕过来,直接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就怕成这样?”段灵耀一手遮住宋司谨眼睛,一手抓住他手腕,“走啦。”

段灵耀力气很大,带着宋司谨往前走的时候,宋司谨几乎一步都慢不下去,这几步走得很快,快到宋司谨几乎遗忘了对深水的恐惧。

他仍惧怕黑暗,恐惧幽深柔软又强大无比的水,也恐惧身边这个人。

眼皮触及着温热掌心,都好像被火烫到一样,不安,焦急,想躲。

段灵耀成功了。

他成功地把宋司谨带到了岸上,并成功地让他忽视了对水的恐惧,因为现在,他更恐惧段灵耀会不会突然把自己踹下去……

站稳的时候,眼前的手挪开,看着前方灯笼氤氲的光亮,宋司谨愣了一会儿,庆幸的感觉才后来居上。

总算安全了。

宋司谨踩踩坚实的地面,踟蹰地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有一只手没有松开。

宋司谨忍了忍,他们向马车走去两步,宋司谨又忍了忍,后方似乎起了一点喧嚣。

宋司谨最后决定委婉一点:“小公爷……”

“小公爷救命!”

一声凄然惨叫打断了宋司谨,模糊的白影风一样从背后绕来,宋司谨压根没看清这是谁,手腕被人拽着往前踉跄了步,随后被人撞了一下,身上整个一沉。

他下意识伸手接稳,定睛一看,愕然发现扑进自己怀里的竟然是兰迟公子。

与方才的仙气飘飘不同,此时兰迟白衣凌乱神情不安,他死死盯着船上,像是受了什么人的迫害。

兰迟紧紧抓着宋司谨:“救我!”

宋司谨不明所以:“怎么了?”

兰迟害怕地往宋司谨怀里缩,一边缩一边飞快地说:“有人想强迫在下,可我不想跟别人,小公爷,其实我心里一直都……”

美人泪盈于睫,缓缓抬头看来,这脆弱又坚强的模样,着实惹人怜惜。

可惜他的头抬着抬着,剩下的半截话就消失了。

宋司谨担忧地问道:“你心里一直都怎么?”

兰迟一下松开宋司谨:“没什么。”

段灵耀抱着宋司谨的手臂,笑的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宋司谨觉得兰迟可能是被他突然的发疯吓到了,便半扶住段灵耀的小臂,替他说:“小公爷,兰迟公子有话对你说。”

兰迟抿着唇,目光清凌且为难。

段灵耀笑够了,这才靠着宋司谨站直:“是嘛,有话就说,快说呀。”

这一声里,宋司谨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咄咄逼人的意味,兰迟轻轻一颤,难以启齿地看了眼宋司谨:“有些话,某只想对小公爷一个人说。”

夜已经很深了,宋司谨被段灵耀抱的有些紧张,闻言赶紧配合:“那我先上马车好不好?”

段灵耀摆摆手,宋司谨迫不及待转身开溜,他爬上来时的马车,趴在车窗上偷偷往外看。

因兰迟忽然闯出来拦住了段灵耀,原本各自散去的公子哥们又放慢脚步,回头来看热闹了。兰迟身后的小童抱着琴偷偷抹眼泪,兰迟垂着头,缓慢而小声地跟段灵耀说了几句话。

段灵耀背对着宋司谨,宋司谨看不到他神情。

几句话的功夫,兰迟面色一白,僵硬着颤抖了下,脸上却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而后似是谈拢了,兰迟与他的琴童跟在段灵耀身后,一步一步向马车走来。

在段灵耀转身的那一刻,兰迟望向他的眼神,冷的让宋司谨感到不安。

宋司谨连忙坐好,双手搭在膝盖上,假装自己并没有偷看。

琴童跟着侍从在外,兰迟却跟着段灵耀进了车子。

段灵耀一跳上马车,就把小腿搭到了宋司谨腿上,懒散地往座上一靠:“船上那小凳子,坐的人家腿都麻了。”

宋司谨任劳任怨地伸手帮他按揉,兰迟坐在对面沉默地看着。

返程时的段灵耀比来时难伺候多了,一会儿让宋司谨给自己捏腿揉肩,一会儿又叫他靠过来,抓着人的头发肆意玩弄。

车里有第三个人,宋司谨十分不自在,不敢直接拒绝,就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说:“小公爷,回去再玩头发吧。”

段灵耀的手停下:“宋二哥哥不喜欢被玩头发?怎么办,我也不喜欢别人拒绝我。”

宋司谨赶紧闭上嘴,结果还是来不及。

段灵耀自顾自地思考了一呼吸的时间,便高高兴兴地说:“那只好换个地方玩了!”

那只手不容拒绝地顺着发丝往下滑,又捏又揉玩得开心,宋司谨有苦难言,怕再拒绝一次后果更糟糕,便不吭声了,头低着死活不敢抬起来。

他看到对面兰迟的脚尖不自在地回缩,一双手藏在袖子下,把裤子抓出了褶皱。

在段灵耀做出更过分的事情前,车停在了别府门前,他们到家了。

段灵耀一下抽回手,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抻着懒腰大步走:“磨磨唧唧总算到了,这车忒挤了,下次给爷换个大的。”

侍从连声应和,拥簇着他往内。

车内,宋司谨自个儿冷静了会,才抬起仍泛着淡红的脸起身,他避开对面兰迟的视线,率先出了马车。

兰迟好像要住进别府,下车后便有侍从领着他往里走,说来也巧,他被安排的房间,正在宋司谨目前居住的苍翠院内。

两人一左一右挨着。

侍从走后,兰迟叫琴童先进屋铺床去,冷月清辉下,他神情复杂地看向宋司谨,竟比在旁人面前时看起来要温和得多。

“他……他一直都这么对你吗?”兰迟轻轻伸出手,在宋司谨颈间的印子上碰了下。

宋司谨窘迫地说:“也不是一直。”

宋司谨跟兰迟并不熟,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也许是出于某种类似身份的同病相怜,兰迟眼中多了几分怜惜:“你叫什么?”

“宋司谨。”

“你是他的男宠?不对,他叫你宋二哥哥,难道你是宋通判的儿子?”

宋司谨点头,很佩服:“你真聪明。”

兰迟露出一点笑意,还带着点同情:“我听说宋家与小公爷有婚约。”

“是这样。”宋司谨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仰慕小公爷多时,今夜险遭他人强迫,幸得小公爷出手相救,此后愿以身相许,只求能长伴小公爷左右。”兰迟忽然说,“我一定要留在小公爷身边,你若介意,不如废了这婚约。”

废除婚约这种事,哪有那么简单。

宋司谨倒是想,可惜:“这件事我说了不算。”

得到这个答案,兰迟沉默下来,余光瞥见拐角处站着的人影,本准备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夜深了,宋公子且去歇息吧。”

“兰迟公子也是,夜安。”

两人各自回屋,关门前,看着兰迟身上皱皱巴巴的衣服,宋司谨还是没忍住问道:“兰迟公子,你以前听说过小公爷吗?”

兰迟微微回首,侧脸被月光照的惨白:“自然听说过,怎么了?”

“没什么。”宋司谨不太懂怎么会有人知道段灵耀的名声仍喜欢他,但兰迟知道这些,不是被蒙骗的,总比一无所知的好。

门被紧紧关上,宋司谨迷惑地长吁短叹,一回头瞅见大壮,瞬间顾不上担心别人了。

——

自打兰迟公子进府,段灵耀几乎天天招他过去弹琴取乐,要么就是出门跟新交的狐朋狗友们玩耍。

一连几天宋司谨都没见到他,心里又是庆幸又是心虚。

大壮虽然不明说,但总会用一种沉默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在催促他快点做些什么。

宋司谨每天装模作样地在栖霞院外逛一圈,假装自己在努力勾搭人,大壮对此毫无意见,宋司谨不禁有了点小得意。

看来自己还是挺有心眼的,骗人的技术越来越熟练了。

本想继续混下去,结果那天辛夷找过来,笑着请宋司谨去前厅待客。

虽然名义上宋司谨才是这座别府的主人家,实际上他却从来没以主人翁的身份到前头款待过客人。

疑惑之色露了一脸,因辛夷待他向来和善,宋司谨没那么怕他便问:“可是有什么事吗?”

辛夷说道:“宋老爷上门拜访,说想您了,小公爷见他爱子之心真切,便允了他的请求。”

原来如此,虽然其中借口与用词颇为好笑,宋司谨还是顺从地应和了。

跟着辛夷往前厅走,远远传来耳熟的琴音,刚走近,一个满身富贵的人影出现。宋司谨还没来得及问好,宋老爷便笑容满面地大步过来扶住他手臂:“几日不见,爹爹真是想死你了!”

宋司谨僵硬地往回抽了抽胳膊:“您客气了。”

胳膊没抽出去,被宋老爷紧紧攥着,一个威胁的眼神递过来,宋司谨不再挣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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