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面容格外清隽,肤色冷白,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袍,靴子洁净,头戴白玉冠,不染纤尘,整个人整个人宛若是生在了云里。

已然能够看出来这人便是此次新学宴的主讲代表了。

崔辛夷转头问方南书:“二师姐,这就是我们大师兄吗?”

按照惯例,一般宗门此等事务,出席的都是掌门座下的首席大弟子。

方南书却像是微微愣了会儿,才醒过神,道:“师妹方才说了什么?”

崔辛夷看出来她像是跟这人认识一般,一见到台上那男子便怔住了,她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话。

方南书才解释道:“大师兄忙于处理宗门事务,今日本是要过来的,兴许的被别的事情给绊住了。”

说着,她又看向了台上的男子,声音轻了些:“台上那人,是常毓道君座下大弟子,侯镜箔。”

侯镜箔。

这个名字一出来,崔辛夷便像是被定住了身子般,目光直直落在那侃侃而谈、宛若朗月清风的男子身上。

剑灵也惊呼了一声:“这不是未来那祸害精吗?”

剑灵与主人有了神魂契约后可以知道主人过去的记忆,它是知道崔辛夷前世如何的。

想不到那简直是活在了正道盟军想象里、高深莫测的魔子,没有觉醒魔脉前是此等光风霁月的模样。

前世的魔子和魔军都很强,强到魔子根本没出来几次,崔辛夷自然也从来没见过他。

耳边传来旁人在场弟子的小声议论。

“侯师兄可是常毓道君门下的大弟子,他今年刚二十吧,如今已是元婴初期的修为,这样的天赋,除了宗门的小师叔,还有哪个能比得上的。”

“你哪能拿小师叔来跟咱们比,小师叔跟咱们可是差了个辈分的,依我看,侯师兄这天赋,当属我们九渊这一辈里的第一人,前途不可限量,是当之无愧的宗门之光。”

前途不可限量。

当之无愧的宗门之光。

也是,可能就是因为这两点,让谁也没有想到,这前途不可限量、无情道道心坚固的正道新秀未来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自毁道统,坠入魔道,将整个修真界搅得乌烟瘴气。

话本里崔寒樱与侯镜箔的故事,是典型的相爱相杀。上界帝君预言五千年诞生一个的魔子已经出世,待他魔脉苏醒之日将会为祸人间,甚至会打上上界,令上界易主。

只有在他魔脉苏醒后,用仙器弑煞芙蓉杀死他,才能真正将魔子扼杀。若在他魔脉尚未苏醒的时候杀他,侯镜箔虽会身死,但魔脉会逃掉,且不知道魔脉会再度逃到哪一个拥有魔族血脉之人的身上。

就算是在魔脉觉醒后杀了这届魔子,那五千年后下界依旧会再度孕育出一条魔脉、出现一个身怀魔脉之人。

可若这届魔子不死,那便不会有新的魔脉出现。

上界帝君为了永绝后患,派遣了自己的亲女仙姬崔寒樱,让她带上了专门克制魔子的神器弑煞芙蓉下界。她要留在魔脉尚未苏醒的魔子身边,勾引他,让他爱上她,再将他抛弃,从而令他黑化觉醒魔脉,再趁他魔脉觉醒的时候杀了他。

这其实是上界帝君给崔寒樱制定的备用方案,他希望崔寒樱最好能够招安魔子,让他舍弃魔族和身为魔子的力量成为上界的阶下囚,这样下界就再不会有新的魔子出现。

成为上界的阶下囚是崔辛夷在看了那个话本后悟出的帝君的意思,帝君就是希望崔寒樱能够将这个魔子迷得神魂颠倒,像上界和如今下界的许多人一样,成为崔寒樱身边的一条狗,对她唯命是从,再不敢作乱修真界,更不会令上界易主。

帝君也从未想过要将崔寒樱嫁给这个魔子。

崔寒樱进入九渊剑宗,成功拜入侯镜箔的师父常毓道君门下,成了侯镜箔的小师妹。在她眼中,大师兄是一个君子无双的人物,在宗门里的声誉也极好。

话本里的崔寒樱,从一开始接近他便是矛盾万分的,她甚至怀疑过这样一个如霜似雪的人物,体内怎么可能长着万恶之源的魔脉。

可终究是心中对天下苍生的怜悯战胜了个人的私情,她开始勾引他,**他,眼睁睁看着高岭之花为她一步步走下神坛,她也在靠近他的过程中忍不住为这个男子心折了。

两人甜蜜了半个话本,作者终于还是发刀子了,崔寒樱假死脱身,侯镜箔在万分绝望之下入魔。侯镜箔身上的魔脉觉醒后,崔寒樱才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事实,劝他抛弃下界的一切,跟她回到上界。

可那时候的侯镜箔发现自己被爱人愚弄,无疑是心上又多了一刀,他黑化得更厉害了。他假意答应崔寒樱自己同意跟她回上界,套出崔寒樱身上专克他的法宝,反而将崔寒樱囚禁了。

剧情从此开始就变成了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套路。

剑灵表现出了对这个故事莫大的兴趣,可惜崔辛夷看到的话本不全,只到了她死的地方。

若崔辛夷不是为他们爱情献祭的炮灰之一,她当然也会觉得这话本写得不错,不错到可以抽空看一下的程度。

剑灵担忧道:“崔辛夷,你打算怎么办啊?咱们要不要杀了这侯镜箔?”

剑灵也实在不想操心这种事,关键是崔辛夷还未得道飞升就死了,它的身价也要大打折扣。本来它还能炫耀一句它的前主人可是飞升的大能,可崔辛夷之后,它就只能说,它的前主人是个连筑基都没筑就死了的倒霉蛋了。

崔辛夷焉能不知道它在想什么,她在识海中凉飕飕回他:“杀了他?就凭我现在这实力,你想我死得更快?”

侯镜箔已经是元婴的修为,一百个崔辛夷都不敌他。

“何况。”她的声音轻了下来,“魔子乱世,与我何干?”

崔辛夷前世意难平的事情有三,一是自己的命运为人操纵,身不由己,身份可以随意被人顶替,亲情可以被旁人占取,连性命自己都不能做主。

二是张露白为救她而死,死后还遭人作践。

三便是满腔热忱,立志要悬壶济世,却在死前被一盆冷水泼醒,心寒彻骨,

她不分昼夜研制出各种高效的治病救伤的丹药,不顾自身安危走在战场中救死扶伤,她以为在众人心中,她至少是有一点重量的。

那日曙光初照,她狼狈跌到盟军面前,大声揭发北洲世子崔仙客使用禁术欲换她的心,竟然无一人肯信。

崔家世子向来名声不错,更是五洲有名的寒樱仙子的兄长,不会有人相信他能做出使用禁术的事。他那么善于经营名声,比起崔辛夷这个只知埋首做事的,自然能得到更多人拥戴。

何况,一洲世子,未来的北洲洲主,谁敢得罪他?

众人与其说是不相信崔仙客能做出这种事来,不如说他们是不敢质疑。

后来的崔辛夷更是因为被自己救过的散修而死,她不曾一次地想过,若是自己没有救过那散修,是不是就不会泄露行踪,是不是就不会死?

前世教给她的道理她永远都不会忘,不必为无关紧要的人发善心,善心也未必能换来好报。

剑灵震惊“啊”了一声,它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巴。

崔辛夷看着那台上白衣胜雪的人,目光不经意与侯镜箔的黑眸对上,她假装没看到他地移开视线。

台上的男子却多看了她一眼。

侯镜箔确实是个很会调动气氛的,他将修炼的道理融合在修炼的趣事里,逗得众人哄堂大笑,还时不时提出两个问题让人来回答。

现场的气氛称得上是其乐融融。

崔辛夷看着这场景,漫不经心地想,关她什么事。

忽然,有一个弟子举手笑着提问:“师兄,我已经拜入了修无情剑道的道君门下,以后准备修无情剑道,修无情道,是真是要禁欲到留着童子身吗?”

他话音一落,现场爆出一阵大笑。

还有人插科打诨:“师兄的童子身还在不在啊?”

一听到有人问侯镜箔这个问题,方南书身子一僵,往台上的侯镜箔的方向看去,恰巧与那男子一双凤眸对上。

那面容清隽的男人薄薄的唇忽地弯了下。

方南书咬了咬唇,不再看他,却听见熟悉的声音轻笑了一声,复又一本正经说教起来:“修无情道最忌讳贪图凡欲,欲登大道之人对情应当断则断。”

“你尚且年少,容易被小儿女之间那点子的痴缠之事迷乱心神,可人一旦登得越高,越能看到更多的风景,越能明白,过往那点事,譬如路边朝露,本就是朝生朝灭的东西,不值当放在心上……”

方南书怔了怔,深吸一口气,暗暗掐了下自己的掌心。

这时候,一道女子清脆的声音响起。

“敢问师兄,那世间何物方能永恒?”

崔寒樱身着一身浅蓝裙衫,笑容温暖而治愈,她立在朝阳里,一下子便夺去了众人的目光,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声。

白衣道袍的男子一笑,放在腰间剑柄上的一只手摩挲了一下剑柄上的纹路,垂眸道:“自然是大道永恒。”

台下的弟子们为侯镜箔的这一句回答喝彩。

剑灵观赏着这一幕,在崔辛夷识海中点评道:“名场面啊。”

这就是话本里崔寒樱与侯镜薄的初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