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洲孟章城又下了一夜的鹅毛大雪,天亮的时候,雪终于停下来了,天空现出霁色。

崔辛夷一大早便起身往府中湖心的亭子里去了,她带着一壶泡好的香茗,趁着天光看著书。

这么冷的天,本来她是打算窝在房间里看书的,可惜剑灵昨日被闷了一天,今天一大早就怂恿着她去外面看看,恰巧她看书看的也有些累,便答应了。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剑灵兴奋地叫起来:“崔辛夷,你快看,别说你们府里这景色还真不错!”

崔辛夷抬头看了一眼,雾凇沆砀,入目是一片白茫茫的。只觉得天地阔大,让人愈发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她只淡淡道:“你能少说两句么?不是说了带你出去就不说话了吗?”

剑灵悻悻然闭嘴。本来就求了她好久才出去,若是自己再不守信用,按照她这待在屋子里看书能看到死的架势,不知道下一次再出去能是什么时候。

这一人一剑灵待了不到一个钟头,便有两位不速之客来到了亭子里。

来者正是她那许久没见的兄长崔仙客和已经被崔韬认作义女的崔寒樱。

崔辛夷神识外放,早就察觉到他们往这边来了,乍一见二人,她也不惊讶,嘴角微微弯起,仍坐在亭中冲着二人道:“真是稀客,辛夷回到府中还来不及拜访二位,兄长和姐姐找我有何事?”

还不待崔仙客开口,崔寒樱向崔辛夷施了一礼,语气染上了焦灼:“辛夷,我听说你昨日向父亲讨要了九渊剑宗的免试炼名额,可是当真?这名额对我至关重要,辛夷可否将它让给我?”

崔辛夷看崔寒樱行礼,急道:“姐姐快起身,这可万万使不得。”

她话虽这样说,却没有半点避开这礼,或起身扶起崔寒樱的意思,只坐在原地受了礼。

崔寒樱面带希冀又问了一遍:“辛夷可愿意让出这名额?”

崔辛夷叹了口气,脸上带了为难:“实不相瞒,辛夷一直有个能够拜入剑宗学习的心愿,可惜过去家贫,无法支持我修剑道,入九渊剑宗是我毕生理想,恐辛夷不能相让。”

崔寒樱面上怔了怔。

崔仙客早看不下去了,恼怒道:“崔辛夷,你要这名额又有什么用?就算是进了九渊剑宗,也不过是进外门处理杂事,白白浪费了这名额!”

崔辛夷轻笑,素手执起紫砂茶壶,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雾气氤氲开来,带来隐隐的茶香。

“我听闻兄长前日得了一株千年老仙参,价值数千上品灵石,不妨将这老仙参让给辛夷。”

崔仙客皱眉:“你真是好不客气,我的仙参,凭什么让给你?”

崔辛夷理所当然:“就凭我是医修,于医道上有些造诣,那仙参放在兄长那里也是浪费,不如给我来制药,才不算暴殄天物。”

崔仙客愣住,才反应过来她是何意,脸上铁青。

他冷笑:“仙参是我之物,可九渊分给洲主府的名额却是我们三人共同的,就算按照顺序,那也该是给寒樱的。如今,是你占了本应该属于寒樱的名额。”

崔辛夷叹了一口气:“兄长当了那么多年的洲主府公子,竟不知门派分给洲主府众人的名额是怎么一分法吗?”

“因为父亲是北洲洲主,几百年来一心为洲谋事,仙盟司有令,五洲各个仙门都会给各洲洲主一些入门名额,皆可由洲主儿女自由挑选,此举,也是为了培养各洲未来的接班人。可名额数量只看洲主儿女的人数,倘若今日这名额给了姐姐,我往后便再没机会得到哪个门派的免试炼名额了。”

她轻笑:“兄长,父亲仅有我们兄妹二人,你说这名额本应该是谁的?”

崔仙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崔寒樱咬了咬唇:“辛夷,今日算我求你了,我知道你怨恨我抢了你的身份三年,可这名额,着实对我万分重要,倘若你肯将名额让给我,便是让我往后离开洲主府,永不回来,我也绝无怨言。”

崔辛夷还没开口,崔仙客已经难以置信叫了出来:“寒樱!”

他怒视着亭中洁白的手指捏着紫砂杯的少女:“崔辛夷,你到底要将人逼到什么份上!眼下我们求也求过了,你想看的都看过了,你还要怎样!”

崔辛夷讶然抬起黛眉:“兄长当我现在是在无理取闹,故意为难你们?”

“寒樱姐姐既然认为入九渊剑宗于你万分重要,何妨不亲自来参加入门试炼,凭姐姐这出众的资质,想必入九渊剑宗也不是难事。”

她这话一出,崔仙客先是愣住了,他出身洲主府,一向习惯的也是享受身为洲主府公子的特权,享受旁人把好的东西事先捧到他眼前,他一时间竟没有想到还有入门试炼这条路可以走。

崔辛夷和崔仙客都看向了崔寒樱。

她面上苍白,嗫嚅道:“我……我有难言之隐,不能参加入门试炼。”

崔辛夷好奇:“寒樱姐姐有什么难言之隐,反正知道试炼内容的也只有门派里德高望重的长老,他们都在仙盟司前立过心魔誓,是万万不会泄露出去的。”

她说一句,崔寒樱面上便白一分,崔仙客哪里能忍得了崔寒樱受委屈,呵斥:“崔辛夷,够了!”

他一副实在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要入九渊剑宗也罢,我可以为你向师长求一个名额,反正以你的资质也进不了内门,这内荐名额也只能让你进外门,如此,你可满意?”

崔辛夷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她道:“为何不将这内荐名额直接给寒樱姐姐?”

崔仙客冷笑:“你以为你拿了各洲的免试炼名额就能进内门,那名额你拿了也是浪费,这内荐名额配你刚刚好。”

崔辛夷笑:“倘若我真的能进内门呢?兄长可敢同我赌一把?”

“有什么不敢的?不过若我真的同你赌岂不是太欺负你,你不如乖乖将这名额让出来,也好过日后自取其辱。”

崔辛夷:“兄长莫要白费口舌了,今日这名额,除了父亲松口,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的。”

崔仙客彻底被激怒:“你以为父亲向着你,我便不能拿你怎么办了吗?”

“崔兄,崔小姐。”

三人正僵持,却听一道清朗的少年音响起。

不知从何处跳出来了一个一身青色宽袖长袍的少年,他一头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五官精致,鼻挺唇薄,一双狭长的凤目黝黑乌亮,身姿挺直,颇有少年气。

来人正是孟雪川。

他早就想着早日来到北洲见他的救命恩人,于是身子一好,便迫不及待来到了北洲府。索性北洲府和东洲府两家熟稔,他与崔仙客关系亦是不错,因此不用通传便能直接进来。

正想着,孟雪川的目光投向了亭边月白色衣衫的女子身上。

她依旧是往日那般云淡风轻的秀丽模样,鹅蛋脸,远山眉,一双水眸让人见之便不由得心动。

孟雪川自小不服管教,更不愿听从长辈安排,他知道自己有一门娃娃亲的时候,差点没闹到把房子给掀塌,听说这未婚妻在襁褓之中便丢了才消停下来。

后来知道这所谓“未婚妻”找回来了,他们的婚约还要履行下去,他没了小时候的顽劣和无法无天,知道此事动点脑子比直接闹有效得多,于是便打算在北洲府的认亲宴上给这崔家小姐找点麻烦,让她知难而退。

可那日计划的事出了问题,没能进行下去,反倒他坐在宾客席上看了那崔家小姐的整场剑舞。

知好色而慕少艾,少女裙摆翩跹,宛若一只轻盈的蝴蝶,剑招刚中带柔,一下子撞到了他的心里。

他的心就跟在场许多为她喝彩的少年一样乱撞,他听着旁人对她的爱慕,说起她已经有未婚夫时的嫉妒,一股满足感慢慢充斥他的胸腔。

当时的他想,对,这样的人,就该是他的未婚妻。

两人上次见面,其实是一年之前的事了,她如今与一年前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孟雪川看着她,忽然注意到她眼睛微肿,面色有些发白,崔仙客表情也不好,只低声朝他问了好。

他这才看到亭中悠然饮茶的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洁白的大氅,乌黑浓密的鸦发上只簪着一个简洁的银簪,肤白若雪,杏眸雪亮,琼鼻樱唇,容貌比之崔寒樱的淡雅,还要更盛三分。

她嘴角噙笑,一双眸子流转落在他的身上,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陌生人。

孟雪川心下疑惑,他肯定自己并没见过这少女。

但目前的情况并不难猜,这人一身衣饰虽简洁但价值不菲,身份定然不低,不然在自家,崔寒樱和崔仙客不至于面上不豫也没将她赶出去。

孟雪川皱眉,这样出身世家又脾气不小的大小姐,他最是厌烦。他听崔仙客说过,往日嫉妒寒樱上门找事的也不少,第一面他就对崔辛夷心生恶感来。

他冷声道:“你是何人?不管你是什么人,在旁人地盘上欺负人家岂不是无耻之人所为!”

却见亭中那少女愣了一下,竟然笑着点头:“世子所言极是。”

崔寒樱面上更白了些,孟雪川满头雾水,只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他转头又对崔仙客道:“仙客兄,这样无礼的女人,你竟然还容她待在府上,我劝你还是尽快禀告崔洲主,把她赶出去吧!”

孟雪川做事向来没什么顾及,“哼”了一声,转头看向崔寒樱,面上微热,道:“崔小姐,你过来一下。”

崔寒樱犹豫了一下,对崔仙客说了一句“兄长,想必孟世子找我有事,寒樱先过去了”,便跟上了少年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