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韬沉吟了一番,道:“那依辛夷来看,该如何处置这侍女?”

几双眼睛齐齐集中子在了崔辛夷的身上,少女怔愣了一下,垂下眸子道:“这……”

“辛夷并不知道府中惩罚人的规矩。”

崔韬解释:“府中处罚这样害主的婢女,除了废除修为,处以死刑,便是打上神魂打上奴印,罚去千里雪原做苦力了……不过辛夷若是想找些旁的法子也行。”

神魂打上奴印,就相当于在神魂上烙上了一个疤痕,纵使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是消不掉的。这奴印会将被留了印子的人留在其主身边,若是躯体死去,神魂不灭,那神魂便会被牵绊在其主身边,直到神魂散去。

崔辛夷:“既然如此,便按照规矩来吧。”

莲姿一听,眼里漫过绝望,欲要咬舌自尽,却不想被一道灵力遏制住,浑身再动弹不了分毫。

崔韬早就注意着莲姿的小动作,他一边用灵力控制着莲姿,一边干净利落地剖出她的神魂,在她身上留下烙印。

崔寒樱这时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可她已经无力再阻拦,只得闭上的眼睛,不让自己去看这凄惨的一幕,心中为莲姿默叹。

她告诉自己,总会有流血牺牲的。父君神通广大,等使命完成,回到了上界,父君一定会有办法救出莲姿的,如今也只能先委屈她了。

莲姿身上本就伤痕累累,叠上神魂之痛,她面色煞白,额上豆大的汗水沁出,却苦于喉咙受伤,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死死盯着崔寒樱,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铺天盖地的怨恨如浪涛般敲打在她的心上。

她明明有机会阻拦这一切,为什么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没有出手,还同那讨人厌的崔辛夷一同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突然有人问道:“这侍女被烙上了奴印,那主印印在何人身上?”

莲姿脑中灵光一闪,只觉得有一股救命的绳索被伸到了她这个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人。

若是这主印印到了崔寒樱的身上,那她不是仍有机会回到上界吗?尽管这个想法在眼下的可行性并不高,但她终究还是抱了一丝希望。

若真与下界人绑定了神魂奴仆印记,那她这一辈子就全完了。

她浑身因为疼痛而不断颤抖着,哀哀向崔寒樱望了过去,可这时候的崔寒樱一眼都没有看到她,只是垂着眼睛,像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那句“神魂主印印到何人身上”的问话并没有人搭理,没有人会想被一个修为已废,毫无用处的人在自己神魂上烙上一个印记。

崔辛夷蹙了蹙眉:“不妨将这主印印到千里雪原的妖兽身上罢,莲姿貌美,万一印到有心人身上,旁人欲对她做出什么不利之事……”

二族老抚须一笑:“小姐此计妙,这样还能避免她逃脱,如此,就印在妖兽身上罢。”

众人也没有什么异议。

莲姿听闻此话,却昏了过去。

审讯终于结束,崔辛夷瞧着莲姿如今的模样,想起她前世得意笑着说“骗你的你还信,那救你的低贱半妖的尸体早喂了妖兽,生是妖兽生的,死也算落叶归根了……”

她都把心掏出来了,为什么他们就不肯放过张露白呢。

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恶毒的人。

崔辛夷垂下眼眸,慢慢将视线从莲姿身上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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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迟看着手中的仙盟令终于慢慢化成了一手玉屑,慢慢消散在手中,他起身向崔家众人告别,便抬步往外走了。

他来此本就是顺捎接到了一个仙盟司的任务,为仙官跑了一趟,如今任务完成了,便是离开的时候了。

他走了几步,身后忽有一道声音响起:“道君留步。”

昏迟应声回首,见到正是崔辛夷,他停在原地,等着她迎上来。

崔辛夷笑盈盈朝他施了个礼:“道君身上可有些不适?”

昏迟没有说话,只冷冷看着这一脸无害的女子。

崔辛夷见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虽不好接近,但总让她想起另一个人来。

她也不管这人像是不愿意理她,道:“道君昨日中的毒可好些了?不知辛夷可否为道君引灵入脉,诊断一番?”

昏迟沉默了一瞬,摇了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纸和笔,修长白皙的手执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一行字,写完后,他用灵力催干,递到了崔辛夷跟前。

崔辛夷接过来一瞧,上面的字不似现今修真界仙君中流行的龙飞凤舞,是很规整的字体,只见上面写着:“消了神魂印记。”

他提起的神魂印记是之前那个狐尾的欠条。

崔辛夷肚子里的坏水涌上来,他明明答应的是给她狐尾,怎么后来偏偏换成了一万块上品灵石。

白衣少女嘴角翘起,露起一抹柔柔的笑来,道:“道君这是要违反规矩?道君不准备履行欠条上的内容,还要我消掉神魂印记?”

昏迟像是能预料到她反应的样子,又垂眸在纸上写了一行字,他这次写的时间久了一些,才递给崔辛夷。

崔辛夷接过一看,面上的笑容僵了僵。

小纸条上写着:“方才本座就察觉到是有人施了些手段,才让那侍女使不出灵力,若是现在折身回去告诉崔洲主,想必也不迟。”

她是看出了他察觉到了异常的。

崔辛夷中途换茶的时候,便在里面加了一味自己之前调出的灵毒,若人身上有伤口,灵毒便会随着血液浸到人的经脉中,阻塞其经脉,让其灵力一时无法运转。

但她加的剂量不多,只有伤口极多极大的时候效果才明显,在场的崔韬和族老们明显身上没有什么外伤,这毒也只有通过气味散发出去,他们不可能能感受到这毒。

莲姿的动作慢了,他们也就顶多以为是她修为太浅,学艺不精。可崔辛夷一时间竟然忘了,这昏迟道君身上可也是有些不少的伤口的。

她注意到,在莲姿想要使出暗器的时候,是他最先注意到并想用灵力阻拦的——崔辛夷分明看到了他手已掐完了诀,可似他这样于她而言修为已是深不可测的修士,怎么可能在掐完了诀后还使不出灵力的。

他明明察觉到了异常,却一时没有提出来,那灵毒的作用很快就消散了,他灵力恢复后,也很聪明地不想多管闲事,当这事没发生。

倘若不是他知道了那茶的事,她现在也不至于要拦着他。

崔辛夷脸上的笑容更甜了些,落在昏迟的眼中却像是有几分谄媚,少女道:“道君,欠条呢?”

昏迟拿出欠条递给崔辛夷,崔辛夷也从乾坤袋里拿出了原本的欠条,当着昏迟的面毁了上面的神魂印记,又递给了昏迟。

昏迟接过之后查看了一番,见没有异常,也直接消了上面的神魂印记,毁了两张欠条。

出自仙盟的纸张纷纷扬扬落在雪地里,化作光点消失在雪中。

崔辛夷道:“既然如此,那我与道君两人算是两清了。我替道君保守道君是九尾狐的秘密,道君也不可将今日之事泄露。”

旁人是否知道身怀九尾狐血脉的事,其实对昏迟的影响不大,可他不欲多事,便点了点头。

此刻大雪初停,两人正站在枝头落满了雪的树下,白衣道君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往前迈了一步,转眼消失在原地。

原地的崔辛夷嘴角却浮现了一抹奇异的微笑来,她想起方才他那副故作老成的做派,默默拿出了乾坤袋里两张完好的欠条又看了一眼,才放了回去。

她前世行医的时候,遇上的修士有不少要打欠条的,她早有拓印神魂印记、伪造一份其他的欠条的习惯。

方才昏迟毁掉的,也不过是她拓印的那份。

修为再高又怎么样,不过是个十九岁没见识过散修手段的傻白甜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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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辛夷自那日的事情过后便向崔韬说了要去中洲找一个故人,崔韬立即给她安排一日千里的灵马。

宽阔舒适的马车载着崔辛夷,她支颐从窗外看着飞快后退的风景。

灵马的速度很快,三日过去,快到了目的地的时候,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窗外的风景已经从一片苍白的雪原变成了生机勃勃的绿树丛林。

崔辛夷的心里也渐渐热起来。

她目不转睛往外面看,算上前世,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回到中洲了。

快到了从小长大的地方,她反而有些近乡情怯。

风景渐渐变得熟悉,帘外有人轻问:“小姐,我们到了。”

这是崔韬给她安排的侍卫,上一次莲姿欲对她不利让他后怕不已。如今她不仅有明面上这些侍卫,还有些修为高的暗卫隐在暗处护卫她一路。

中洲散修村实在是个很破败的地方,这里临近妖兽密布的丛林,灵气却很稀薄,土地贫瘠,常年干燥,远近三十里外才有一道河流,到了旱季还会干涸。

崔辛夷小时候最深刻的记忆,便是每隔一天晨起要跟着师父去三十里外挑水,师父已经辟谷了,可她还是个尚未引气入体的女童。

从马车上下来,踏上这里的土地,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碧云天,衰草地,不远处大大小小的木屋鳞次栉比。

有人渐渐从木屋中走出来,好奇打量着这价值不菲的华贵车马和站在马车边上的美貌少女。

有一人突然道:“啊呀,那不是前几年走的辛夷吗?她不是去找她的亲生父母了吗?”

崔辛夷应声望去,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依旧是记忆中慈眉善目的模样,一见到她,手里的水瓢“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小辛夷?”

“李伯伯。”崔辛夷一开口,便不由得有些哽咽,心中的酸涩一股一股冒出来。

李伯见到崔辛夷如今的模样,一下子便猜出了她是找回了她的亲生父母,崔辛夷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须发皆白的老者笑呵呵道:“辛夷是找回自己的家人了?若你师父在,她指不定有多高兴。”

崔辛夷看着眼前面容早已经在她的记忆中变得陌生的老者,李伯以为他们分别不过三年,可她是从前世回来的,她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到这宛若亲人的老伯了。

前世她赶回散修村的时候,只从尸山血海中扒出了李伯冰冷的尸体。

李伯带着崔辛夷往她从前跟师父一起住的小院子里去,两人在路上叙了一路旧,有不少胆大的散修村小孩子们一直跟在崔辛夷的身后。

崔辛夷从乾坤袋里掏出些自己以往做的甜丸分给他们,她做的甜丸很多,给每个小孩都抓了一大把,小孩子们喜笑颜开地跑开了,笑声像银铃一样回**开来。

李伯见状,笑道:“往日你师父也是这样,总做许多这样的甜丸,专门留给那些不爱吃苦药的小孩子,你小时候也最馋这个。”

崔辛夷不好意思笑起来:“李伯净说这些取笑我。”

到了尘封的小院子,崔辛夷四处转了转,忽然问道:“李伯,你知道住在村里靠近妖兽林的那个半妖吗?”

李伯皱了皱眉头:“哪里来的半妖,若我们村子里有这样的东西不早就被赶出去了吗?”

崔辛夷怔住,脚步停在原地,顿了顿,她又装作不在意地问道:“就是那个孤零零总一个人,不爱与人来往,总阴沉着一张脸的张露白啊,三年前我走的时候村里不是还常常提起他吗?”

李伯皱起眉头,细细思索了一番,道:“哪有这样的人,我负责料理村里的户籍,十年来我们村子里也从来没有姓张的人家,辛夷是不是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