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歪成了吃花宴,谢文清看着宴会散去后满目疮痍的牡丹庭,内心一片荒芜。

余光扫过阿祈手上的食花谱,谢文清揉了揉眉心。

他人只道他家三郎慷慨,不止亲做牡丹美食,临了还送了每人一份食谱,这食谱不单单有牡丹美食的制作方法,还推荐了当季不少可食用花卉,当真是……贵重的礼物呢!

时下知识贵重,像这种极具特色的菜肴自然也是各家的机密,轻易不得外穿。那有像谢云曦这般,广而告之不说,还附送其他花卉的食用之法,当真是极为慷慨。

谢文清倒不是心疼这些个食用密法被公开,而是想到众人回去后那见花吃花的场面——细思极恐。

“哎,霍霍完这牡丹庭还不够,你这是要把整个天启的花都给一锅端啊!”

没了外人,谢云曦又恢复到吊儿郎当地葛优瘫。

一边指挥着怀远将刚刚制作的几份牡丹吃食给谢家几位长辈送去,一边慢悠悠的品着牡丹蜜茶。

听到谢文清的感慨,他只道:“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再说我就只是推荐推荐,吃不吃的还不是看他们,这辣手摧花的锅,我可不背。”

谢文清扶额,“三郎啊,三郎,要我说你什么才好,你瞧瞧这满园的牡丹,好些都是名品,那几盆可是阿父的心头宝,还有几株还是长老贡献出来的,你……”抖着颤颤巍巍的手,哀叹道,“你说说,这回头该如何交代!”

谢云曦无辜的眨眨眼,“大哥,明明你自己吃的也很欢实,怎么吃完了才想起说这些。”

“咳咳——”谢文清尴尬掩面,一时无言,这事确实是他的不对,但谁让这牡丹做的吃食诱人可口,他这不是没忍受得了光**嘛!

颜控的悲哀,同样也体现在其他美好的事物上——包括精致风雅的食物。

趁着自家大哥晃神忏悔的空隙,谢云曦抬头看了眼云卷云舒的蓝天白云,随即夸张惊起,“呦,未时了呢,再晚些日头落了,山路不好走呀!”说着卷起长袖,一本正经的拱手作揖,“大哥,弟先告辞,改日再请你一品牡丹花蜜酒。”

话一刚落,还不待谢文清说话,他便一溜烟地向庭外跑去。边跑边招呼着,“何伯备车!”

走到一半,又回头朗了声,“何嫂,别忘了把院子里剩下的牡丹花都给采回来酿酒啊!”

何嫂从善如流,“好嘞,郎君且放心!”

谢文清气得直跺脚,却歪了关注的重点,“成何体统,君子行坐有方,怎可如此疯跑!”

阿祈默然立于身侧,看了远去的锦袍少年,又看了看他家大郎君,暗叹:大郎君啊,三郎君能在外人面前维持一下午的仪表已经够给您面子的了,比起礼仪这个问题,您不该关注下三郎交代何嫂的那句话嘛?

阿祈无奈提醒,“大郎君,何嫂她们似乎要把余下的牡丹都给采摘了去!”

——瞧瞧,三郎刚一交代,眨眼的功夫,残余的几十盆牡丹就只剩下残枝摇曳。

谢文清刚缓过气来,闻言一瞧,“!”

人家是雁过拔毛,他家三郎不逞多让,人过牡丹残。

当真是气煞人也!

“谢云曦,谢三郎!”——好气哦,好想给他家三郎套个麻袋,狠狠揍一顿,这个不省心的弟弟。

随即却又想起他家三郎那张俊秀如仙的脸——“哎,罢了,罢了,阿祈说的极是,这一下午的,三郎束着性子陪我过赏花宴也着实不易……”

阿祈眨眨眼,“恩,大郎君所言……甚是!”睁眼说瞎话这事,他们家大郎君修炼这么多年,自然是如火纯青,用的十分顺溜。

“三郎啊,今日赏花宴玩的可好?”

就在谢文清主仆收拾牡丹庭残局之际,一身素色长袍的谢家家主——谢朗面带笑容,翩然而至。

他正想好好夸一夸他家小侄,做了如此美味的食物还不忘他这个大伯,瞧瞧多好一孩子!

显然,谢朗未曾细想他所食的牡丹来自何处。

牡丹庭内。

谢文清一听他爹这满怀喜悦的声音从园门入口传来,心下一紧,眼见这满园残花是来不及掩盖,顿时掩面,只待他爹爆发。

果不其然。

“谢文清!”谢朗刚一触及满园的惨状,又见自己最宝贝的几盆名品牡丹被摧残得不像样子,气得直呼儿子姓名,哆嗦着手指着剩下的牡丹枝叶,“你……你……”

这是气得说不出话,只想乱棍打死儿子。

谢文清深吸了口气,上前几步恭敬见礼,“父亲安。”

谢朗看着端正俊秀的儿子,气不打一处,一挥长袖,驳斥道:“还安什么,瞧瞧这满园的牡丹,怎就成如今这般模样了,你……你这是赏花宴还是残花宴!”

谢文清很想来一句:这是吃花宴。

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的转了个弯,“父亲,这牡丹庭的花……”

谢文清不知该如何简洁扼要,且高度概括的把这事说清,踌蹴半响,方才继续:“您的那些牡丹花,有一些应当在您的腹中。”

又补充道,“三郎送您的牡丹钵体糕,牡丹花瓣煎,牡丹花蜜茶,牡丹花卷——好吃吗?”

重点突出“牡丹”和“好吃”二字。

正气得青筋直冒的谢朗先是一愣,随即回想起刚入口的那些吃食,面露复杂之色,诡异的沉默后——“咳咳”两声,突然心平气和起来,“原来如此,恩~”

恩了半响,“三郎年幼,也是一片孝心。”

又恩了半响 ,“这些牡丹是该好好修剪一番了,想必来年定能开得更好,三郎辛苦了,咳咳——”

编不下去,谢朗只好草草将话题带过,随即甩锅道:“大郎啊,这牡丹庭诸多牡丹都是长老们心头宝,你可要好好侍养好他们,他日也好再送回去,好歹有个交代。”

谢文清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拱手作揖道:“如父所愿,必会照料好这些牡丹。”

“如此甚好。”谢朗负手而立,端是儒雅沉稳,一派大家风范。

他不忍直视满庭的牡丹,只能转而问道:“三郎何处去了?”

“三郎见日头将落,便先一步上山去了。”

谢文清没好说谢云曦落荒而逃的事,只掩饰道:“三郎不耐山下俗世,早有归心似箭之意,不过为了给您和诸长老做一份新鲜的吃食,这才多停留到未时。”

谢朗自动忽略掉“诸长老”这三个字,“这孩子也真是的,我这做大伯也不差这口吃食,何苦劳累了自己。”

嘴角忍不住的往上翘,“不过我家三郎就是孝顺又乖巧,走之前还特意送了我一份食谱,还来不及看呢,正好,大郎你先忙着,为父先回去研读一番三郎为我特制的食谱。”

重点强调‘为我特制’四个字。

谢文清嘴角微抽,“三郎向来孝顺。”

随口敷衍了一句,便直接委婉恭送,“要不父亲您先忙!”

谢朗沉浸于“在三郎心里我是独一无二的”幻觉中,面对儿子敷衍的彩虹屁依然照单全收。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便施施然转身离去。

看着父亲远去的背景,谢文清长呼一口气后,方才对阿祈吐槽:“三郎如此这般任性,也同父亲太过溺爱,毫无原则有关联呢!”

阿祈乖巧低头,不敢言语。

——瞧瞧刚才,您还为了维护三郎君公然哄骗家主,所以说溺爱这事,大郎君您也不逞多让,何苦五十步笑百步呢!

另一边,谢朗从牡丹庭出来,便直接回了书房,翻阅吃花谱。

瞧着食谱间细致详细的做法步骤,谢朗只觉回味无穷,意犹未尽。

叫来谢大管家,令厨房今日照着食花谱制作晚食。

谢管家从善如流,迅速安排人去准备。

稍众,谢管家回来复命,“家主,一切安排妥当,厨房正在采花做菜。”

谢朗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执书阅文,闻言自是满意。

谢管家不敢打搅家主看书阅文的雅兴,正想拱手安静退去,谢朗却突然开口,“管家啊,你说文清这孩子也真是的,三郎年幼不知事,他也不拦着点,就知道顺着,宠着,此乃溺爱也!”

又忍不住吐槽:“幸好三郎乖巧,不然要被他这长兄宠坏了!”

谢管家默然,暗道:比起大郎君这个做长兄的,您老这大伯当得也不逞多让,眼见最心爱的牡丹被霍霍了,一听是三郎君,那脸变得,翻书都没那么快。

内心疯狂吐槽,面上却依旧淡定,只沉稳恭敬道:“大郎君和三郎君兄友弟恭,此乃谢家之幸,家主之福也。”

又担心他家家主抛出什么要命的话题来,谢管家赶紧先发制人。

“要说三郎君对您当真孝顺,临走前还让何伯偷偷拿了一贯腌制好的牡丹花蜜,好叫家主您得闲了能喝上几口,瞧着距离晚食还早,不如我亲自为您冲泡一壶来,下人们手笨,怕糟蹋了三郎一片心意。”

要说堂堂一代谢家家主,天启九大名士之一的有匪君子——谢朗有什么弱点,那就是家传弟控。

可惜谢朗最疼爱的弟弟谢闵战死沙场,他一腔热爱无处发泄,最后爱屋及乌下,便从弟控进化成了侄控。

忽悠侄控的最好办法自然是夸侄子——谢管家自小伺候谢朗,深堪此道。

果不其然!

“很是,很是!”谢朗乐呵呵地催促起来,“三郎亲做的茶,还是管家亲去,切莫糟蹋了三郎的心意。”

谢管家拱手作揖,迅速撤离,待远离书房后,这才呼出一声长叹。

“唉”——他老人家太难了,这一大把年纪了还得哄着家主,想想还是何伯好,三郎君除了有些好吃这一癖好,就没有其他需要操心的,当真让人羡慕。

琅琊山腰处,桃花居不远处的石径小道上,何伯紧盯着他家三郎君那不安分的身影。

爬个山的功夫,他家三郎不是突然转个岔道要去采野果香料,就是突然看见什么野菜野花的想采摘来做食材。

眼看着桃花居就在眼前,他老人家只想快点送人进屋,最好把院门一关,省得他提心吊胆的,就怕这山路湿滑,摔了郎君。

他们家这郎君只忙着瞎玩,身上那一身长袖锦袍却未换下,“唉,这要是不小心踩到衣袍衣角的,可如何是好。”

何伯紧张道:“我的三郎君哟,您小心些,咱桃花居在正前头呢,您这又拐那去嘞!”

“何伯,怀远,我瞧见一丛蛇果,可多了,快快快,正好当今晚的餐后水果——见者有份哦!”

“您小心脚下,慢点!”

何伯无奈叹气,突然羡慕起谢管家来——唉,还是他家老哥哥省心呢!

※※※※※※※※※※※※※※※※※※※※

今天,又是艰难的谢家仆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