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2102年, 除夕夜。

“谢云曦”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窗外。城市的灯火璀璨,更胜漫天星辰。车水马龙的街道, 张灯结彩, 归家的行人,喜气洋洋。

他静静看着,手不觉落到透明的玻璃上, 略低于体温的触感令他有些闪神。

无论看多少次, “谢云曦”都觉得这唤做“玻璃”的东西真的非常神奇。

玻璃窗,玻璃杯, 玻璃灯, 玻璃挂饰等, 明明都是玻璃, 但它们有坚硬胜铁的, 有一摔便碎的。

明明那样不同, 但却拥有同一个名字:玻璃。

而比这玻璃更神奇的,是这个世界。

会跑的铁疙瘩,会放出人的四方盒子, 会自己亮的灯, 还有各种奇奇怪怪, 但又十分奇妙的东西。

来到这世界已有一年, 但他依然每天都活在惊奇中。

好像这世界每一天都是全新的, 每天都在不断更新。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 大概是:日新月异。

说到日新月异, 他记得这个成语是“他”曾说过的。那个和他拥有同一个名字的谢云曦。

“谢云曦”如今依然记得,七岁那年,他扶棺回归琅琊, 但因为那时候他心如死灰, 加上身体本就孱弱,结果便倒在了琅琊谢府的大门前。

之后意识苏醒,但原本属于他的身体,却已换了另一个灵魂,而他则以灵体的形态,被固定在自己的身体周围。

灵魂消散不去,却也无法回归原体,而且所以的人都看不到他,包括那个占了他身体的谢云曦。

刚开始的时候,他其实尝试过各种方法,想让别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但,都只是徒劳。

甚至,连那个占据他身体的人,都以为他已经魂飞破灭。

这让他一度陷入狂躁、不甘,但又极度无力的状态。

可就在这时,那人,那个也叫谢云曦的人竟开始偷偷的帮他立牌位。

在当世之人的眼中,琅琊谢家的谢三郎并没有死,他只悲伤过度,生了一场大病。而那样一块刻着“活人”名讳的牌位若被人看见是很犯忌讳的。

“谢云曦”记得他那时候就飘在那位谢云曦的身侧,看着他笨拙地拿着刻刀,在木牌上一点一点地描刻他的名字,或则说是他们共同的名字。

很奇妙的一种感觉。哪怕如今回想,依然道不清,说不明,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觉。

他记得,那时候他刚“死”不久,灵魂也不过七岁,再如何看淡,其实也还是会陷入各种负面情绪中,难以自拔。

特别是作为灵体,明明他就在那里,可所有人却都视他为空气,其中还包括他最亲的亲人们。

看着本应该疼爱自己的亲人,穿过他的领土,去疼爱另一个“自己”,那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所以他狂躁、愤怒,甚至一度想让对方死。

但,不知为什么,当看着那人用笨拙的手,一刀一刀地刻着他名字的时候,竟莫名有种平静的感觉。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就静静地看着那人。

那人胆子真的很大,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然借着“要给父母种一颗大树遮挡风雨”这样的理由,愣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的牌位葬在了他父母的墓碑旁。

之后,那人为了向他和他父母致歉,竟还不言不语跪了整整三天。

那人跪了三天,他尝试了三天,但伸出去手却永远触碰不到对方,就算他不停地说:“没关系,你起来吧,不是你的错。你起来吧,我不怪你了;你起来吧,好好的活下……”

无法触碰的身体,永远听不到的声音。

他和“他”明明拥有相同的姓名,明明隔着咫尺,却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像是现在,他在华夏,“他”活在天启。

窗外,华灯之上,星辰之下,烟火绽放,绚丽而璀璨,一如那个“他”。

从七岁到二十岁,整整十三年,“谢云曦”看着那人从排斥到接受,再慢慢的,一点一滴地融入——融入谢家,融入琅琊,融入天启,融入那个时代,那个世界。

回想起那漫长又短暂的十三载岁月,“谢云曦”心中感慨,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他有很多话想说,他想告诉那个“他”:

“何其有幸,能陪你走过懵懂岁月;陪你看花开花落;陪你寻人间百味。”

“何其有幸,能陪你闲云野鹤,悠然山间,陪你嬉笑怒骂,恣意张扬,陪你咸鱼躺尸,吃喝玩乐。”

“何其有幸,能见证一位传奇的成长。”

“真是可惜,看不到你弱冠后,惊艳天下的风华。”

“谢云曦”看着玻璃窗上的倒映出的身影,目光却透过它,越过了空间和时间,看到了那人弱冠时的模样。

浩浩天地间,褪去了青涩彷徨的青年,一身傲然,风骨铮铮。雄伟的钟鸣礼乐中,你踏晨光而来,又携清风而去,来时天地失色,去时人间万物尽开颜。

礼乐静,一个时代的落幕,一个传奇的开始。

礼乐毕,一个灵体的消亡,一个生命的苏醒。

弱冠礼结束的那一刻,作为灵体的“谢云曦”彻底消失在天启悠悠的历史长河中,寂静的,无声的,好似从未存在过,没有任何痕迹。

除了——那一块只一人祭拜铭记的牌位,证明他来过,又安静地走了。

遗憾吗?

“谢云曦”扪心自问。

当然遗憾,至少,还是想再多陪你一会儿,哪怕只是静静的看着。

当然遗憾,到最后,你还是没能看我一眼,听我说最后一句话。甚至,没能吃到你做的那些看上去就很好吃的东西。

“真想,吃一次,哪怕只是一口也好。”

可惜,人生好像都是这样,有些事终究只能是遗憾。

“谢·云·曦,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充满怒气的自身后声音传来,“谢云曦”回神,眨了眨眼,随即转过身,看向来人,唤了声:“阿姐。”

被唤阿姐的女子,一生红衣,张扬而明艳,像一朵盛开的玫瑰,只是,这会儿“玫瑰”正燃着熊熊的火焰。

“别以为自己失忆了就能偷懒,这都一年了,再失忆也该记得怎么端盘子,怎么吃饭吧!”

红衣女子双手叉腰,很是不满地冷哼,“哼,本姑奶奶找你找了半天,你倒是清闲。”

又道:“这外头的烟花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回头不会看,吃饭了不知道啊,要等会儿晚去了,你看看下面那些人会不会给你留锅底。”

“谢云曦”挠了挠头,很是乖巧地应道:“阿姐,我知道了。”

看着羞涩的弟弟,红衣女子顿时——艾玛,都一年了,这货怎么还这么软萌,搞得她都不好怼人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失个忆,坑货就能变萌弟的吗?

“嗯——”早知道小时候就该一棒槌砸他脑门上,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有个坑货做弟弟啊。

看着软萌的“谢云曦”,红衣女子不觉放柔了声音:“行吧,这次就和计较了,赶紧下去吃饭,不然好吃的都被那几个混蛋给抢完了。”

“好,阿姐。”

“啊呀,别叫阿姐阿姐的,多老气,快,叫个小姐姐。”

“呃,小姐姐!”

红衣女子顿时喜笑颜开,“乖,小姐姐带你抢火锅吃。”

“嗯?好!”

——但为什么要抢呢?

很快,“谢云曦”便知道吃火锅为什么要抢了。

华夏谢家,除夕火锅宴,一场“手慢无”的世纪大战已然拉开了它凶残的序幕。

“……这肉丸是我的,臭小子,你偷我虾滑!”

“吃货的事怎么能叫偷,本姑奶奶这叫抢,艾玛,谁吃了我的牛肚……”

“啊啊啊,老妈,姑姑,那是我放的牛肉,我的,我的,你们欺负小孩……”

“呵呵,火锅面前,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看我一招无影手,啊勒——我的碗呢谁拿走了啊啊啊……”

“哎,就说还是我老头子厉害,臭儿子啊,老爹再教你一招,釜底抽薪,不要太感谢我哦!”

“老妈,刚你的丸子就是老爹吃的……”

“哦,呵呵——”

被夹在一群人中间的“谢云曦”弱小,茫然且无助,但值得庆幸的是——他有小姐姐。

“诺,你姐我够意思吧,这些都给你,想吃什么尽管说,你小姐姐我那可是干啥啥不行,抢饭第一名。”

“呃,谢谢。”

“啊勒,谢毛谢,叫小姐姐。”

“哦,小姐姐。”

红衣小姐姐看着乖巧软萌的弟弟,心情那叫一个愉悦。

“乖,你在这儿好好吃,小姐姐我再给你抢一些好东西来,哈哈哈——”

于是乎,新的一轮大战一触即发。

“卧槽,臭丫头你又来……”

“艾玛,姑姑,这是我的!”

“我去,你爹你都不放过……”

“……”

“谢云曦”吃着鲜嫩的牛肚,喝着冒泡的肥宅快乐水,欣赏着家人“其乐融融”,嘴里偶尔喊几句“小姐姐666”——生活美滋滋,人生乐悠悠。

只是,好像突然明白,那人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做吃货了呢!

吃货,强大而温柔的存在。

“嗯,决定了,新的一年,我也要当一个吃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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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亿万星辰外的天启。

琅琊山上桃花居,此时,它的主人谢云曦正一手拿碗,一手拿勺,身子前倾,腰却被一身红衣的谢年华抱着,向后拉扯。

为了吃到火锅里的东西,谢云曦用力挣脱着,试图让自己手上的勺子触碰到身前的那口锅中,获得美味的食物。

然而,“二姐,你给我放开,啊啊啊,我刚下的毛血旺,你们别抢啊啊啊……”

眼见毛血旺被抢,谢云曦一阵忧伤。

可就在他忧伤的那么一瞬间,谢年华当即便是一个侧身,在电光石火的刹那,一把便将他拉出了“兵家必争之地”。

随即一个急跨步,迅速抢占位置,获得“火锅黄金席位”。

谢年华很是嘚瑟:“哈哈哈,现在这位置是我的了,看你们谁能抢的过我气吞山河龙抓手。”

“呵呵,牛百叶我来了,血豆腐我来了,哈哈哈哈,这些都是本姑奶奶的……”

“艾玛,二姐你不讲武徳。”没了位置,谢云曦气得直跺脚,但很快他便调整好状态,迅速锁定目标,改变策略。

“大哥,我知道您最疼我了,不如咱挤挤……”

然而,“啊啊啊,娘,娘,这是我放的豆芽,艾玛,我的豆腐呢,谁抢了我的豆腐……”

感受到衣角的动静,谢文清忙里抽了那么一点点的空,“三郎啊,啊呀,别碍手碍脚,一边去,别碍着我吃火锅。”

谢云曦:“……”

——没事,他还有亲爱的大伯,二伯,大伯母,二伯母,十二伯,昊伯伯,和弦哥,九音哥……

这么多疼爱他的人,总有一个会给他挤那么“一点点”位置的……吧?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爱是会消失的。

寂静的夜幕下,琅琊山山腰上很快便响起了某人心碎的——“这么大一锅,我就吃了那么几口,那么几口,那么几口……”

“说好的爱呢!”

“哦,火锅面前,无情爱,少年,你很美,但,一边去,别碍老娘吃火锅。”

“……”

不同是时空,相同的火锅,相同的姓名,但不同的是他们彼此的命运。

“谢云曦”美滋滋:“小姐姐,666!”

谢云曦哭泣泣:“呜呜呜,我的火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