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南族军营处,阿奇那迎风上马, 姿态潇洒。在他身后, 南族百万雄兵整装待发。

前些日子,他们安插在天启各处的探子来报。如今的天启内乱将起,各氏族纷纷下场, 且有愈演愈烈之态。

此后几日, 南齐城内亦传来谢家军主权旁落的消息。

南齐谢家,先有谢和弦中血荒, 虽无死讯传来, 但血荒之下无生, 这是每一位南族人都知道的常识。

而随着谢和弦之“死”, 谢昊和谢九音这父子又因贸然行军, 被谢氏长老院以“因私妄行”之责撸了军权。

然而, 更妙的是,现如今执掌谢家军的竟不过一个黄头小儿。

一位十五岁,且毫无实战经验, 只空有才名的谢氏“谪仙”——谢云曦。

对于谢氏这位三郎, 阿奇那自然有耳闻。毕竟是第一世家谢族的宝贝疙瘩, 号称琅琊第一美, 天启第一才子。

美不美, 才不才子的, 阿奇那不清楚, 不过,对方的狂妄和毒舌他倒深有体会。

就在谢云曦执掌谢家军的第二天,阿奇那便收到了他的一份“大礼”。

——一首讽刺他窝囊卑鄙, 只知躲于他人背后, 故送政敌势力送死的词。

寥寥几笔,可窥得执笔者定然文采斐然,阴阳怪气之能亦是炉火纯青。

只看一眼,阿奇那便被气地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揭了他的头盖骨。

但,作为一位“老阴人”,他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怒火——直到天启内斗愈演愈烈的消息持续传来。

天启内斗不止,南齐边境军权更替,执掌百万雄兵者亦不过一个乳臭未干小子。

再细看他送来的骂战词,言辞之间锋芒毕露,狂妄且极富书生意气。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可不正是出兵讨伐,血踏南齐的好时机——指不定运气好,他还能带领南族,直抵天启皇都,一举拿下整个天启。

光想想,就令人热血沸腾。

马背上,阿奇那举目遥望,恰逢鹰击长空。

见此场景,阿奇那得意长笑,“哈哈哈,阿瓦,你瞧,雄鹰也在为我欢呼。”

“殿下,我总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巧。”阿瓦是阿奇那的亲信谋士,他向来谨慎。

面对天启传来的诸多“好消息”,他虽也热血沸腾过,但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哪里古怪。

别的暂且不说,只谢氏一族传承百千余年,如此长盛久安的家族,当真能蠢到让一位毫无实战经验的少年执掌谢家军?

——那可是百万雄兵啊!

阿瓦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然而,阿奇那却并不以为然,“有什么蹊跷不蹊跷的,你啊,有时候就是想太多,优柔寡断的,能成什么大事。”

“可,殿下,那可是百万雄兵,就一个黄毛小子,这……”阿瓦尝试劝说。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阿奇那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很是自信地说道:“我早就命人打探过了,谢云曦那混小子,在他们族内可是极为受宠的,特别是琅琊谢家的那些老不死的,一个个都狠不得把整个谢氏都送给那小子玩呢。”

又举例:“这不就和我父王一个样嘛。对我们这几个儿子,看鼻子不是鼻子,看眼睛不是眼睛的,可偏对阿华齐这孙子,啊呸,为了给那小子铺路,他都恨不得杀了我们几兄弟。”

阿华齐,阿奇那已故长兄的独子,当今南族皇庭阿卡莫王的嫡孙。

隔代亲,多溺爱。这道理无论寻常人家,还是世家皇族似乎都难以避免。

一时间,阿瓦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微微皱眉,“殿下说得亦有些道理,那……”

他正想说,要不先派一小半的人马先去试探一番,再行决议。

可不待他说完,阿奇那打断道:“行了,此战,本太子定要一举拿下。”

又言:“谢云曦那黄口小儿,本太子忍他多日,今日定叫他知道什么叫真豪杰,真英雄。”显然,他还是对谢云曦辱骂他一事耿耿于怀。

阿瓦见他如此,亦知多说无益。

身后,百万雄师整装完毕,阿奇那振臂一挥,“兄弟们,今日,雄鹰为证,誓血踏南齐,直抵天启!”

“雄鹰为证,血踏南齐,直抵天启!”

萧杀之音,响彻苍穹;战旗威威,欲破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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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齐城,兵临城下。

谢云曦站在护城墙上,低头向下望去,入目皆是浩浩南蛮。

“如期而至,亦不枉我谢家图谋一场。”

城下,阿奇那一声号令,身后百万人马齐齐骤停。

策马出列,抬头遥望,只一眼他的目光便定格在城上。

深秋的边城,寒冷凛冽,岁月斑驳的城墙上,少年一身白衣青衫,迎风飘逸。身后,白绒披风随风张扬,温柔且缱绻地护着少年。

此刻,天蔚蓝,云无声。世间万千色彩,皆不敌那一抹清白。

阿奇那愣了愣,低声呢喃:“这便是谢氏谪仙——谢云曦!”

——可惜,如此少年,竟非吾族。

阿奇那心中不禁闪过一丝遗憾。

半晌。

“城上便是谢氏那位金尊玉贵的云曦君吧。”阿奇那昂首扬声,“果然,如传说般绝美非凡,不似凡人。”

谢云曦纹丝不动,很是淡定。

怀远站在他身后,因离得近,故能听他低声自语:“这后面定会跟一个转折词。”

话一刚落,只听阿奇那叹道:“可惜,如此人间绝色,今日便要丧于本太子之手,啧啧啧,真是可怜,可叹啊!”

怀远眨了眨,却又听他家三郎君再次呢喃:“一般情况下,转折之后定有转折。”

果然,一个“不过”自城下传来。

阿奇那道:“不过,本太子最是怜香惜玉,若云曦君能即刻开城投降,本太子定会善待。”

说话间,他的目光放肆地落在谢云曦的身上,“哦,当然,若云曦君不愿,无碍,毕竟本太子向来宽宏大量,待破了这城,回头亦能‘邀’阁下去我南族做客。”

谢云曦眯了眯眼,却并未恼怒。

他轻轻一招手,何伯上前,递上一托盘,这托盘上有一喇叭形状的铁制之物。

简易版扬声喇叭,能做扩音之用。

城门对狙这种需要大嗓门的事,若借他人之力,少了气势,但若不借人力,就谢云曦那点肺活量,喊不了几句就要歇火。

再说,作为一名有文化、有内涵的谢氏子孙,他怎能和下面那位蛮人一般,就知道扯着嗓子、仰着头瞎嚷嚷,瞧着,实在有损形象。

毕竟,这一刻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而是身后千千万万的谢氏族人。

于是,在城下众人疑惑的目光下,谢云曦优雅地拿起喇叭,漫不经心地向下喊话:“南蛮皇太子——阿奇那,久仰大名。”

阿奇那先是好奇地看了眼他手上的喇叭,待听清谢云曦所言后,他又极为得意地昂了昂头,心中不无得意地想:果然,本太子威名远播……

然而,转折虽迟,但终会降临。

谢云曦话锋一转,“不过,真是可惜,本君原以为你虽卑鄙窝囊,但好歹身为一国储君,总还是有些许优点的,未曾想,今日一见,竟全然一副草包,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说着,他又故作姿态,摇头轻叹了一番,方才悠悠道:“哦,对了,本君差点忘了,尔等不过蛮族,连文字都是借抄了我天启,自知之明这等高智慧生物才拥有的东西,尔等自然是没有的。”

“哎,倒是本君错怪了你呢。”

城门对狙,怎能少了阴阳怪气呢。

“你,你……”阿奇那气急,“你个黄头小儿!”

谢云曦微微一笑,“哟,南蛮皇太子,看来你眼神也不太好,本君一头乌发,何来的黄头。若阁下有病,勿讳疾忌医才是,当心,久病成绝症,一命呜呼。”

“你他丫的才有病!”阿奇那破口大骂,“待本太子破了这城,回头便送你和你家兄长,那该死的谢和弦是吧,呵呵——”

冷笑着,继续道:“本太子慈悲,定会让你死得快些,指不定还能赶上你们俩兄弟一起出丧,为你谢家剩一笔丧礼钱,多埋几个子孙。”

谢云曦目光一冷。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当然,对方本就该死,但这并不妨碍他让对方死时多享受一息生不如死的滋味。比如,烟火燃起时,先从对方四周燃起。

能亲眼看着烟火自人体绽放而出,身处其中,定是一种极致的体验。

“时辰应该差不多了。”谢云曦放下手中的喇叭,面上的表情变得无悲无喜,只一双眼眸极为冰凉地看着城下翻新过的地面。

稍纵,视线偏移,落在阿奇那身后。

百万雄师,百万生灵,纵然生命可贵,但他的家人更可贵。

何伯恭敬回道:“是,三郎君,身后火箭已燃,只待您一声令下。”

战场多变故,为防止阿奇那发现脚下的泥土有异,他方才高立城墙,只为第一时间转移对方注意力。

之后,又多费口舌,亦不过为了拖延时辰,好让身后的谢家军准备。

当然,他本也可以让人提前燃好火箭,但火易生烟,若不小心被察觉,影响了烟火燃放的效果,那就不好了。

谢云曦最后看了城下一眼。

在阿奇那骂骂咧咧的噪音中,白衣青衫少年微微抬手,身后众将持箭上弓。

手无声垂落,“放!”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一时间,火光燃过蔚蓝天际,白云悠悠,无声目送。

城下,灰黑色的大地猝不及防地拥抱住飞驰而来的万千箭芒,“轰隆”巨响——雷声轰鸣,血染万里。

刹那,亦永恒。

城上,白衣青衫少年缓缓转身,拾级而下。

在他身后,烟火璀璨,更胜曜日。在他身前,百万将士夹道目送。

“天凉了,我们,该回家了。”

“是,三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