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长老院由来已久, 它是由谢氏诸多赋闲的老者组成的一个凌驾于各府家主的组织。

平日里,长老院的老人们多居于琅琊, 过着修身养性的晚年生活。

若无事, 这些老人家亦不过是寻常人家的祖父母、曾祖父母一般,并不插手族内事物。

但,若有族人触犯家规, 做出有损家族利益的事时, 慈眉善目的长老们绝对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什么叫“爱之深责之切”。

被围观跪祠堂忏悔、以劳抵债、扣除分红等都是常规操作。

“体罚为次, 攻心为上”

——这才是长老院一直以来所提倡的“教育”法则。

按众长老的说法, 你竟生于谢氏, 长于谢氏, 就应熟读家规家谱, 牢记谢氏家风, 谨守谢氏权益。可倒头来却还明知故犯,可不就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即是白活,不如回炉再造, 重归蒙学。

谢氏蒙学, 专为族内幼童所设, 平均年龄最小三岁, 最大不超过七岁。

谢云曦自认是个没脸没皮的, 但若要他去蒙学再学上一次——呵呵, 他敢打包票, 自己那些叔叔伯伯,姑姑嫂嫂,哥哥姐姐, 弟弟妹妹什么的, 一定会想着法地来围观看戏的。

想想那画面——

他一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少年郎,身上穿着大号的蒙学装,脑袋上顶着左右两丸子,额间点一红心痣,手上拿一册启蒙书,鹤立鸡群地坐于群童之中。

然后,在吃瓜群众的注视下,学着稚童摇头晃脑,背诵启蒙诗词,重读族规族谱。

待修正的时辰,他还得同“小伙伴们”一起玩那些跳格子,骑木马,扮打站什么的——画面太美,简直美到窒息。

更可怕的是,临到下蒙学,他还得和一群“小伙伴”手拉手,或排排队一起“游行”绕各府一圈,由蒙学的师傅将他送回家中,再由家中长辈盯着,完成“家庭作业”。

瞧瞧,谢氏蒙学多么体贴、多么周到,不仅教书育人、组织游戏,还负责统一接送安排家作。

——好像更绝望了呢!

从可怕的幻想中挣脱,谢云曦抱着侥幸的心理问道:“十二伯啊,长老院的各位长老向来和蔼可亲,我这也是关心则乱,情有可原,所以,那什么清算的,倒也不至于……吧?”

——少年,自信点,请去掉那个“吧”字。

谢十二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三郎啊,咱们家的诸位长老已经很久没杀鸡儆猴了,再说长老们,他们一直以来就对你又爱又恨,恨铁不成钢啊。”

说着,他很是同情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三郎啊,三郎,这次可是你上赶给他们送把柄,若不好好的借题发挥一番,可就真对不起你这些年来让他们受的那些罪咯!”

“我让他们受啥罪了?”谢云曦自觉比窦娥还冤,“好吧,也就年幼时,不小心气过他们几次。”

掰了掰手指,他回忆着说道:“也就剪毁过几位祖父的胡须。”

“把几位祖母的白发误染成彩虹。”

“撕了几回书阁的藏书……等等之类。”

这“等等”二字,听得谢十二眼皮直跳。

而谢云曦说着说着,亦感十分心虚。这,不算不知道,一算他自个都吓一跳。

不过,心虚归心虚,但面上还是要保持淡定。

“那些不过都是小事,谁年幼时没做过糟心的事,咱们家长老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又怎会同我这等小辈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往事呢。”

——感情你还知道自己做的事糟心。

“呵呵。”谢年华冷笑出声。

她和无心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了对话。此时,无心正摸着自己的胡须,饶有兴趣地侧耳,静听谢云曦自爆黑历史。

而谢年华听着,忍不住吐槽,“你还好意思说,当年你说想帮几位长老打理下过长的胡子,做什么新造型。”

“结果呢!”谢年华斜眼,“一个个剪得跟狗啃过似的。”

谢云曦辩解,“那不是第一次上手嘛,技术不成熟,失误些也是正常的,大伯还夸我孝心可嘉,让我回头练好了再继续帮长老做胡子呢。”

“你就说,现哪位长老能让你靠近他胡子一米。”谢年华不客气地嘲讽,“至于我爹,你大伯——”

呵呵两声,“他护你跟护眼珠子似的,当年你把几位长老的头发误染成彩虹,引发长老院众怒,他还不是帮着你霍霍了整个琅琊。”

说到染发的事,谢年华就一肚子怨念。

她实在佩服她爹,面对众长老头上那五彩斑斓的头发,竟还能一脸真挚地说出:“三郎配色绝佳,孝心亦如是,吾等族人不如共染同享这绝代风华。”

一句“共染同享”,整个琅琊郡内所有谢氏族人的头发大半都遭了殃。

首当其冲,最先倒霉了便是他们这些小辈,尤以谢年华最悲惨,被谢朗夫妇混合打压,硬是染了一头红绿混色的头发。

“见鬼的绝代风华,还配色绝佳,姑奶奶当年顶着那一头红绿毛整整两月有余。”

往事不堪回首,谢年华满满怨念,“更可恶的是大哥,明明阿爹、阿娘第一个盯上的是他,可他倒好,自个溜之大吉竟也不招呼我一声,实在太过分了。”

“还有阿娘,她竟还顶着一头血红长发到处炫耀,说什么‘这是我家三郎亲手给染的,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呢’”谢年华矫揉做作地捏着兰花指,语态十分夸张。

听到这儿,一旁吃瓜吃得颇为愉悦的无心突然拍掌,“哦,你这一说,老朽倒是想起来了,记得那年琅琊郡一带好像是卷起了一阵染发热潮,还说什么‘色彩越斑斓,后辈越孝顺’。”

当年无心还疑惑,这后辈孝不孝的,和头发有毛关系,逻辑不通,明显就是胡说八道,他随意一听也没放心上。

不曾想,这事背后竟还有这么奇妙的一段往事。

“所以,当年染发热潮的起因……”无心略一思索,竟觉有些匪夷所思。

他犹豫着,半晌才道:“谢朗那家伙不至于为了你染错头发这点事,呃……就把整个琅琊拖下水?”

谢朗偏爱谢云曦这侄子世人皆知,特别是在谢闵去世后,他几乎是又当大伯又当爹。

但——幕后操盘,控制舆论,就只为了那么点“小事”?

无心怎么想都觉得,“应该不至于……吧?”

谢年华默默给了他一个眼神:就是你想的那样。她爹丧心病狂,她娘助纣为虐,她家长老……

犹记当年,头顶红蓝双色的某一长老,在一阳光明媚的清晨,带着自家红黄蓝相间的夫人,招摇地坐着敞篷牛车,一路绕各府,寻老友品茶闲聊。

只是闲聊的话题却是:“哈哈哈,你瞧我这头发,我家乖孙亲自给我染的呢,你可不知道,为了这染发的颜料,我家孙儿那叫一个废寝忘食。”

“哎——”装模作样,唉声叹气,“其实我老早就说不必如此费事,可我那孙儿就是太孝顺了,见我总对着那一头白发伤神,就连着琢磨了一个多月。这般孝心,我也实在不好拒绝……”

谢年华学着红蓝长老,将原话描述了一遍。无心听完,瞬间三观崩裂。

好一会儿,他才恍惚着,用十分疑惑的语气吐槽道:“你们谢氏竟能传承千年,高居世家顶流,实在——”没道理啊!

“实在,不容易。”

听谢年华和无心话,谢云曦委屈撇嘴,“这也不能全怪我呀,染发颜料本就难得,还得考虑固色,本来嘛,这新事物就需要多番实验,方才能得出满意的结果。”

“哎,可惜,大伙儿后来都没能坚持让我实验下去,不然——”

“不然长老们没把你如何,咱们家那些兄弟姐妹就能联合起来,群殴你一顿。”谢年华横眉冷对。

谢云曦眨了眨眼,瞧着颇有些我见犹怜。

谢年华免疫,“行了,少装蒜,咱俩谁不知道谁。”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说说这些年,我不是受你连累,就是替你背黑锅,哎!”

幽幽一声长叹,谢年华再次讨伐,“当年明明是你撕书烧书,可为啥连我都要跟着倒霉。咱们家那几个书阁,到现在还挂着‘谢云曦和谢年华不得入内’的牌子呢!”

听到这事,谢云曦嘴角抽了抽,“二姐,书你是没撕,但用书页生的火,烤的鱼,呵呵,我就啃到一条,剩下的那些可都让你抢了去。”

“这都是小细节,不重要,不重要。”

谢年华摆了摆手,迅速转移话题,“现在说你的事呢,你瞧瞧你这人,实在太欠。咱们家那些长老能容你逍遥这么多年,哎,实在太不容易了。”

谢云曦心大一笑,“那可不,要不怎么说咱家的长老心胸宽大,不同一般俗人呢。”

见他这大大咧咧的模样,谢十二和谢年华齐齐白眼——见鬼的心胸宽大。

“呵呵,你开心就好。”谢年华生无可恋,“反正你二姐我已经尽力了,可谁让你管不住嘴呢。”

说完,又忍不住吐槽:“你看看你,平日里大哥让你多管点事,多学些规矩你偏不爱听。这下好了,被人算计,送把柄了吧!”

“这话可就不对了。”

不等谢云曦说话,无心便先他一步反驳,“什么叫算计,这造福于民的事能叫算计吗?”

又道:“再说,这交易谈判之事,本就是坐地起价,老朽可没说过不能讨价还价,是你家这好弟弟……嗯,果然豪爽大气,不失谪仙风范。”

——呵呵,老阴阳怪气。

谢云曦尬笑两声,随即便立马厚起脸,好生好气道:“那啥,大师啊,您看,晚辈实在不容易,想来您这般宅心仁厚的医者是不会忍心见我受家族清算的。”

说着,他便开始卖起惨,“您是不知啊,我谢氏祠堂上那一跟紫檀木又粗又大,若打在晚辈这细胳膊、细腿上,大师啊,您于心何忍啊。”

无心淡定且干脆,“于心很忍。”

谢云曦:“……”这就不能愉快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