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选择
宫人们送来了茶点之后，就十分识趣的退了下去，偌大的宫殿里，一时便只剩下苏栩栩与皇后娘娘两个人。
沈令仪亲手为她布着茶，轻问：“宁儿妹妹，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苏栩栩能够听出她语声中的关切，心中一暖，道：“嗯，还好……”
顿了顿，说的详细了些：“平日里我主要是帮人做做首饰，偶尔闲暇的时候，就看看书什么的，日子过的很平淡……”
她原本以为那样平静的日子，她会一直过下去，只是没有想到，最终她还是回到了这个波诡云谲、身处风暴中心的皇宫。
所以说，未事到临头，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沈令仪静静听着她讲述自己这几年在宫外的生活，虽只是寥寥数句，但这样的平淡，却正是她心之向往。
“宁儿妹妹，我很羡慕你一个人在外面也可以过得很好……”
沈令仪不由道，明眸之中是难掩的希冀之色。
苏栩栩隐隐觉得她神情有异，但没有多想，只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人一开始可能会难些，但慢慢的习惯了之后，也就好了，就像人们常说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沈令仪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微微垂低的眼眸，遮去了瞳孔里的情绪。
苏栩栩心里不由一动，总觉得面前的皇后娘娘似乎有话要说，她这边念头刚起，便见对面的女子似突然决定了某件事一般，抬眸向她看来。
“宁儿妹妹，有一件事，我想求你帮忙……”
沈令仪轻声开口道，一字一句，神情坚定。
苏栩栩的心，蓦地一跳。然后她听到对面的女子温婉嗓音，缓缓响起，说的是：“我想求陛下免去我的皇后之位，允我出宫修行……”
女子的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很清晰，尽管苏栩栩在她开口之前，就知道她所求的定是一件大事，但当她听到她所求的，竟然是放弃皇后之位，想要离宫的一瞬，苏栩栩还是被惊到了。
她不由的望向对面的女子，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玩笑的意味，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在沈令仪的眼中，她看到的却惟有郑重其事的严肃，惟有一片平静的坦然。
苏栩栩陡然意识到，面前女子方才所说的一切，并非出于玩笑，也并非是心血**之下的某个冲动的念头，而是真的决定这样做！
“皇后娘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不容易方才压下了心头的震惊，苏栩栩不由的问道，她是真心感到疑惑。
“宁儿妹妹……”
沈令仪轻轻笑了笑，道：“你应该知道，当初陛下之所以纳我为妃，不过是为着拉拢我祖父，然后避免我沈家与孟氏一族联姻罢了……”
这番话，面前的女子说的极为云淡风轻，语气之中甚至没有一丝的怨恨，就好像在说他人的是非一般。
苏栩栩却是听得心头一涩。关于当初那个男人之所以迎娶面前的女子为后的原因，她也是知道的，甚至说，这整个皇宫都看得出来，不过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罢了，她不知道，身为当事人的沈令仪，在明知自己不过是这场婚姻中的一枚棋子的时候，是怎样的心境，应该很难受吧？
就像她自己也一样，当初在得知他之所以那么费尽心机的想要她进宫，不过是因为看中了她将来于孟大哥之事上会对他有利，而不是出于喜欢她，想要跟她在一起这样原本婚姻中最应该有的理由……
苏栩栩还记得，当自己得知了这样的真相的那一刻，那种被欺骗被利用的疼痛，铺天盖地般向她压来的感觉，那种好像被你最亲近的人猝不及防的狠狠捅了一刀的感觉，实在是太疼太疼了，疼到她此生此世绝不想经历第二次。
她不能够忍受那个男人对她没有丝毫的爱意，仅仅只是利用，所以，最后当那场天牢大火出现的时候，她没有过多的犹豫，就选择了将错就错，逃出了皇宫，也逃出了有那个男人存在的生活。
可是，即便如此，那个男人还是在她的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哪怕只是稍稍触碰，亦会撩起当年熟悉的痛感。
所以，苏栩栩实在难以想象，在明知那个男人纳她为后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的缘故之下，面前的女子是怎么熬过这么多年的，而且不争不抢、不怨不艾，温和良善到令人心疼的地步。
她更不明白的是，眼前的女子，为什么会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是跟自己这次回宫有关吗？
苏栩栩心里不由一动。
“皇后娘娘，我能问一下，你突然决定这样做的原因吗？”
苏栩栩问出心中疑问，语声一顿，道：“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沈令仪望了望她，并没有否认：“宁儿妹妹，我不想说假话，的确是你，让我最终下定了决心，这样做……”
苏栩栩心头一紧，涩声道：“皇后娘娘，你不必因为我……”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沈令仪打断了：“宁儿妹妹，你千万不要误会，我说是你让我下定了离宫的决心，并非是怨你或是怎样……而是因为你，让我有了勇气，做出这样的决定……”
闻言，苏栩栩不由望向面前的女子，她心中隐隐有些明白她的话了。
“宁儿妹妹……”
沈令仪轻声开口道，清润眸色，微微有些悠远，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当初陛下想要纳我为妃的时候，我便知道他并非是因为喜欢我这个人而娶我，但那时我想着，我身为女子，总要成亲嫁人，即便那个人不是一国之君，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总要遵从……”
“入宫之后，陛下也一直尊重待我，虽然并非恩爱夫妻一般鹣鲽情浓，却也是相敬如宾，我很知足……”
说出这一句“我很知足”，沈令仪却是不由的心头一恍。扪心自问，她真的一丝一毫都不感到不甘吗？
她想起一句话，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是的，大抵就是这样吧。
沈令仪不禁笑了笑，继续说道：“祖父一直将我教的很好，又一向忠心耿耿，在我入宫之前，祖父就已经交代过我，要我应有皇后的气度，不可做出与其他的妃嫔争宠这样的事情，亦要我处处与陛下的利益为重，做一个称职的皇后，我也一直按照他的教导做着……”
语声一顿：“原本我以为，这一生一世，大抵都会这样度过，毕竟，我身为皇后，又是女子，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不是不怨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哪怕心底再不甘，却也还是要被困于皇后之中，终其一生，郁郁寡欢。
苏栩栩静静的听着面前的女子轻声倾诉着她这些年来的心境，她所说的所有的无奈，她都懂得，毕竟，在这样的一个时空之中，女子不过只是男人的附庸，婚姻或者命运，都掌握在他人手中，甚至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几乎是古时所有女子的悲哀。
她庆幸自己有一颗现代的灵魂，至少让她知道这是不对的，并且想要为之反抗，可与此同时，她也越发的为面前的女子感到心疼，她本不必承受这些痛苦的，却因为这种种的礼教局限，困于这巨大的牢笼之中，没得选择。
她理解她的苦楚。
像是能够感觉到她的情绪一般，沈令仪望向她，目光却甚是平和，如同窗外融融暖阳，沁着恰到好处的温暖。
“宁儿妹妹，是你让我知道，我也可以有别的选择……”
沈令仪轻声道：“我心里知道，陛下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即便我继续留在皇宫，做这个皇后，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若是曾经，我大抵也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了，可是，现在，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说到这儿，沈令仪语声不由轻快了些：“祖父去年的时候，过世了，这个皇宫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地方……我想趁着我现在身子还好，出去看看，走走，不想一生一世都继续困在这个地方……”
苏栩栩望着她说起这些打算之时眼中亮起的憧憬之色，就好像一湖平静的池水之中，突然生出了一棵嫩芽，尽管还很小很小，但却是鲜活而明亮的颜色，是充满着对未来的希冀的颜色。
苏栩栩能够清晰的感到，面前的女子所说的这一切，此时此刻所做出的决定，并非一时的冲动，而是她真的想这样做。
意识到这一点，苏栩栩心里也不禁一阵激动，真心的为她感到高兴，毕竟，如果这是她想要的，是她选择的生活，她有什么理由，不为她高兴呢？
只是，她还是想确认一下：“皇后娘娘，你真的决定这样做了吗？”
“嗯。”
沈令仪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