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冲动之言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不过十五岁,如今已近而立之年。这等漫长的岁月我都忍辱熬了过来,又岂会不知道自保之理?你不必担心我会被仇恨所左右,我向你保证,仇恨只会成为我的动力,绝不会成为压垮我的稻草。”

上官清羽的目光湛然而深邃,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这一句保证,莫名地让竹子鸢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安全感,来得很没有由头,却着实强烈。

“清羽,若是你想要的话,或许,或许我可以帮你离开这里?”

话一出口,她登时便后悔了。自己一定是突然间脑筋错乱,才会犯了神经,说出这样可怕的话来。上官清羽是什么身份?莫说重重宫闱,本就重兵把守,更何况桓灵宫作为宫中禁地,那更是守卫森严。

上官清羽的轻功在她之上,却始终不曾尝试过离开宫门半步,自然是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掩人耳目。若非自己身边有剑灵,又哪里有这个本事,一次又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剑灵带着自己一个已是尽力施为,倘若自己还要求他再带上上官清羽施展隐身之法,那未免也太过强人所难,一不小心,自己和上官清羽定会双双丧命。

这分明就是愚蠢至极,想不到自己上一秒钟还在劝说上官清羽保持冷静,下一秒钟自己就先鲁莽起来了。

上官清羽显然也被竹子鸢这陡然间冒出来的一句话给惊住了。他根本想象不到,这样的话语会有一日从竹子鸢的口中吐出。竹子鸢在上官清羽的印象当中,一向是一个很特别的姑娘。她虽然平日里看上去一副爱玩爱闹纯真无害的模样儿,但是她认真起来,实力却不容小觑。

此外,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上官清羽一直深信竹子鸢的定力之高,定然与她的外表与年龄极不相符合——确切地来讲,自己纵然从未小看她,但只怕一直以来仍旧是低估了她的胸中城府才是。

可是,她既然是如此成熟镇静的人,这等摆明了就是一闪念之间的话语,却竟然会被她流露于外,这实在和素日里的竹子鸢所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一时之间,上官清羽还很有些难以接受。

所以,愣了足足三四个呼吸的时间,上官清羽方才从自己的嘴巴里头极其生硬地挤出几个字来:

“你……说什么?帮我……离开这里?”

“没什么,没什么……那个……我只是一时口误,你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竹子鸢又一次被吓得不轻,原来上官清羽真的是听清楚了的,也没有像惯常电视剧里都会浮夸表演的那样儿,来一个“你再说一遍”,好给自己一个改过自新悬崖勒马的好机会。虽然他仍旧表达了自己内心的一万点疑惑,可是很明显,他不曾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话。

于是慌乱之下,除了这等蹩脚的掩饰,竹子鸢素日里的高智商高情商,竟是通通暂时归零,无力发挥了。

但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多说多错。竹子鸢上一句刚刚出口,立马心底里就又后悔了。果不其然,上官清羽的脸色也有了些变化,虽然这种变化极其隐晦——上官清羽的表情管理能力一向强悍之至——但是竹子鸢还是可以很清晰地分辨出来,那分明是一丝微微的,隐藏在心中眸底的失落。

自己刚才那一句话,虽然上官清羽根本就没有相信过这一切真能够实现,但将心比心一下便能知道,至少,在上官清羽的内心深处,必然还是抱有一丝幻想,幻想着或许这等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鬼话,有朝一日真的能够成为事实的吧?

毕竟他已经在这弹丸之地被软禁了六年,未来也没有被释放的希望,此刻他最大的愿望若不是自由,又哪里还会有第二个答案呢?

而自己,这个他在大凉国内很有可能是唯一的朋友,却贸然亲口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喜讯,然后在转眼之间,再将其化为水中月,镜中花。

这样的打击对他而言一定不小,自己又失言了。

“清羽,我……我刚才脑子一时乱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那什么……”

虽然明知道很容易越描越黑,但竹子鸢还是拼尽全力地想要把刚才那段小插曲解释清楚。只可惜理想很美满,现实太骨感,她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通之后,终于还是颓然地发现,自己似乎说的不但是废话,而且效果还适得其反,自己回想起来,只怕真真儿个是越说情况越混乱了。

竹子鸢最终彻底放弃了这等徒劳无力的解释,揣着一股子破罐破摔的架势,垂头丧气地歉声道:

“对不住,清羽,我刚才一时冲动,才会说错了话,后来担心你受刺激,又好一通胡说八道,把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儿硬是搅和成了这个不尴不尬的样子。说实话,我的确有相助你重获自由之心,但若是现在贸然行动,我成功把你救出皇宫的几率不足五成。我不愿就这样无端丧命,也不愿看着你因此而亡,所以,我要收回刚才的话,至少现在,我不能帮你离开。”

竹子鸢如此郑重其事,倒叫上官清羽的脸色变得有几分尴尬了。他其实从未失去理智,目前而言,离开此地的时机尚未成熟,虽然有很多事情他没有说出口,但全都藏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一旦挣脱了这个金丝笼,那么迎接他的将不会是明朗的阳光自由的风,而是狂风暴雨和明枪暗箭。

换句话来说,就算是竹子鸢方才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早有准备,哪怕是已经到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地步,他也不会就这样轻易跟着竹子鸢逃出皇宫的。

但是,要说他心头在这短短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之内,只因为保持着理智,心情便没有起任何波澜,却也绝无可能。竹子鸢的感觉并没有错,尽管也只是短短的一瞬,上官清羽终究还是有所触动,尤其是在竹子鸢最后索性坦诚一切的时候。

这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被他默默地放进了心底里的姑娘,因了今夜这一场小小的意外,又多增添了几分独特的魅力。那个烙印被再度加深,只怕穷其一生,也很难抹平了。

“子鸢,你对我的好,我会一一记在心里,谢谢你对我如此不计前嫌,你确实是一个特别的女子,即便坐在大祭司这把浸满罪恶与利欲的椅子上,你都不曾失了自己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