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挂断电话后就准备去找席扉。他没有多想,只是心疼席扉,不想让他一个人面对一切。

经过酒店大厅时,秋辞看到门口立着次日要办的婚礼的迎宾牌。这家酒店几乎每个节假日都有婚宴,他对这些牌子已经习以为常。他从那些印着新人照片的牌子前经过,又诧异地退回来,将新郎的名字又确认了一遍。再往上看,盯着新郎的脸看上几秒,确定就是那个李斌。

即使是和李斌套话那会儿他都没有点开过李斌的自拍,这会儿倒猝不及防地看到他长大成人后的脸,还被放得那么大。

生活为什么就不能像三幕剧一样呢?先有第一幕结尾的铺垫,之后才能有第二幕的**,让观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然而生活总是这么毫无来由地吓他一跳。

秋辞退后两步,又去看新娘的脸。婚纱照总是和本人有很大差距,他掏出手机去找之前和李斌未婚妻聊天的窗口,想找张照片,然而一点进对方的朋友圈就看到这张婚纱照。

秋辞彻底糊涂了。他想起当初联系上李斌的未婚妻时,对方表现得异常冷静,说了一个词:“难怪。”她给秋辞的印象是很果断的,她也很清楚“同妻”是什么意思。

秋辞这会儿才想起来,对方确实没说要分手。

他像是急匆匆赶路时冷不丁被一块不相关的石头绊了一跤,摔到地上才想起看看前方,这才发现前路竟然那么坎坷。

他那么着急地要赶过去是为什么呢?如果没有他,席扉和虞伶的结婚照也能立在这里。他要怎么顶着唆使虞伶退婚的罪名去面对席扉的父亲呢?

“如果这会儿调头回去,就不用继续受煎熬了。回家去吧,回了家就安全了。”心里面习惯退缩的那部分小声劝说。

“可没有席扉的家就不能算是家了。”另一个声音说。

实际上席扉给他打电话时就已经后悔了。席扉也不想让秋辞担心。他只是实在撑不住了。

父亲在电话里问:“你舅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跟一个男的搞对象,那个男的还跟你妈有仇?”

要怎么回答呢?怎么说才能不让父亲情绪激动呢?

在他漫长的沉默里,父亲什么都懂了——也不能说他懂,父亲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是茫然的,一直都很正常的儿子怎么突然和男人搞到一起了呢?父亲也理解不了。他只知道大事不好了,吓傻了似的说:“啊……现在太晚了,先睡……明天说。”然后就挂了电话。

张阿姨那边问他:“席扉,你和你爸说什么了?怎么挂完电话你爸就去阳台抽闷烟去了……”

席扉揪着心拜托张阿姨留心他爸的情绪,千万别让他激动。他等着张阿姨的消息,说他爸抽完了一支烟,又抽了一支烟,又一支……张阿姨发消息说他爸一直叹气……张阿姨发消息说他爸去睡觉了……张阿姨说隔着门听见里面打呼噜了……席扉这才放下些心,穿外套准备出门,一刻都待补下去了。

可他手都摸到门把手了,又退回来,去卧室同徐东霞说了一声:“妈,我出去买包烟。”

徐东霞支棱着一条打了石膏绷带的腿,倚着床头坐着,狐疑地看着他:“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买烟?”

席扉没有回答,反问道:“妈,你真不怕再给我爸气出个好歹吗?”

徐东霞脸上闪过一丝懊悔,然而也只是一丝而已,仍逞强地说:“又不是我让你舅舅他们去打小报告的……再说了,你爸不是不想跟我过吗?他都不管我了,我还管他死活?”

即使知道这些多半都是气话,席扉心里也是止不住地失望。他转头往外走,徐东霞在后面喊:“你还没说你上哪儿买呢!”

席扉扭头大吼:“我上秋辞家买去!我上北京买去!行不行!”

这是他第一次在他妈面前真正发火,两人都愣住了。

徐东霞那张永远合不上的嘴说不出话了,席扉用力抿了抿嘴唇,盯着门框的一个划痕,低声说:“我买完烟散会儿心就回来,你要是有急事就给我打电话。”说完,他扭头逃出这个压抑的家。

他给秋辞发消息:“我去找你。”

盯着屏幕走出单元楼,听见秋辞喊他:“席扉。”

席扉怔愣地抬起头,看见秋辞从黑黢黢的角落里跑出来,顿时鼻子一酸,和他用力拥抱在一起。

秋辞开着车带他逃跑,可惜席扉是被脐带拴着的,他是被牵住的风筝,飞不出太远,他们把车开到这座城市的中心公园门口就停了下来。

这里是老人锻炼身体和孩子们跑闹的场所,这会儿已经没有人了。两人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席扉紧紧握着秋辞的手,不说话。

以前席扉在他面前有说不完的话,可这些天来,席扉越来越寡言,只有实在忍不住了,才吐出一两句。

秋辞觉得席扉变成自己了,那他就得变成席扉。

“我今天差一点就又逃跑了。”秋辞说。席扉的眼神立刻变得十分紧张。

秋辞把在酒店看见李斌婚礼迎宾牌的事讲给他听。

“我问他未婚妻了,为什么没有退婚。她说,她那会儿已经怀孕了……可能她也是没人可说,就跟我聊了很多,说她本来也不是因为喜欢李斌才跟他订婚的,只不过是门当户对而已。她婆婆本来很强势,自从知道自己儿子是同性恋以后,立马矮了她一头,之后查出怀的是孙子就更不得了,主动把彩礼翻了一番,生怕她不嫁,也怕她把家丑往外传。她还说,李斌在外面找男人反而让她放心,因为男人不会生出私生子,她反正也怀孕了,不用再同房了,以后随便李斌怎么搞,就算得艾滋她都无所谓。她还说,李斌除了是同性恋这一点,其他方面的条件都挺好的,基因算是不错的,就当借种了,以后还有公婆帮忙带孩子,现在公婆的生意也都归她管了,她这辈子就是要什么有什么了。”

“你说,她以后会后悔吗?”

“不知道。”席扉诚实地说。

“那你以后会后悔吗?”秋辞看着席扉的眼睛。

席扉犹豫了一下,然后意识到这种犹豫很不好,正要解释,就见秋辞笑了,“你也不知道,是吗?”

“因为你问的是‘以后’,我不能保证我现在说的能代表未来。”席扉着急地说。

秋辞的笑容里带了心疼,席扉真的变成秋辞了。他拍拍席扉的手,“我明白,我都明白。”

席扉躬着腰,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一会儿,说:“我不能代表未来的我说后悔还是不后悔,我只能说,我现在没有后悔,而且我觉得以后我大概率不会后悔。我现在还能肯定,如果我抗不下眼前这一关,未来的我绝对会后悔!”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些天我越来越肯定,我离不开你,秋辞……我知道你瞧不起爱情,很多人都瞧不起爱情。我以前也瞧不起爱情。但是我现在觉得爱情是个好东西,如果没有它,我们俩就只是两个陌生人。我现在觉得爱情是一个起点,得先有这东西,然后你才能变成我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家人……我最重要的人。”

秋辞紧紧握住席扉的手,“我没有,瞧不起爱情。”他顿了顿,继续说:“你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和家人。”

唯一的,朋友和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