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上部) 1

晌午刚过,秋天的中午,太阳还很毒辣。

在这个离大燕国京城最近的驿站里,吃饱的赶路人们纷纷不约而同的腆着肚子躲在阴凉处小憩,连平日里嘶鸣啼叫的马匹都不再焦躁,垂头丧气的尽量往阴影下藏。

驿站里一片寂静,除了各家客栈勤劳的小二斜斜的或倚或靠在门前等待下一拨的客人。

“这眼看都中秋了,这天儿咋还这热?”张小三斜斜的坐在自家客栈门后扒着大门看了看天上正炙的骄阳,有些头晕目眩。“前两天才下过那大的雨,这天儿,转的倒挺快!”

正嘀咕着,从京城那条官道上隐隐约约传来几声马蹄的动静,各家的小二似乎都听见响声了,一个个来了精神站在门口等着迎接新客。

马蹄声更近了,隔得老远已经能看见两匹骏马后面拉着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各家小二失望了,又各自躺回原处。

只剩张小三还扒着门板子朝外望着,他当小二时间还不长,眼睛还不够精明,所以不像那些小二一样看见这马车平凡就缩回去睡觉。

马车渐行渐近,坐在车前赶马的漂亮姑娘赶着马车从一家家客站门前经过,马车行至张小三店门前,漂亮姑娘一收手拉住缰绳眼睛从上至下扫了张小三一眼,转身隔着一层薄薄的布帘低声对里面的人说:“小少爷,吃了午饭再上路吧!”

马车里一个小孩子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张小三身后的客栈,低低的应了一声。

坐在前座的漂亮姑娘便跳下马车,车帘子被人撩开,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先下马,伸手去抱后面从马车里出来的青衣小孩。

小孩戴着厚厚的纱帽遮住了脸,不过从那行动上可以看出小孩好像觉得自己不是孩子了不大乐意让人抱,只牵着他的手跳下马车。

漂亮姑娘好像很不乐意看见那英俊男子,径自将马车栓在客站门前栓马的木桩子上。英俊男子沉静无波,一双星眸满含笑意宠溺的牵着小孩走进客栈问掌柜的要了个雅间。

张小三还呆呆的站在门口傻兮兮的盯着系绳子的漂亮姑娘燥红了脸。

“姑……姑娘……娘,里……里面……请……请……”

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懒懒的倚在对面的阴暗处,听见张小三结结巴巴的躬着身子涨红着脸,瞬间都起哄的大喝起来。

“看好马车!”漂亮姑娘戎小环白了张小三一眼,急急的追着伊默进了客栈。

“天气很热,我叫小二给你上碗冰镇酸梅汤!”英俊男子伊默摘下韩奕泽头上的纱帽,递过沾湿的布巾。

“嗯。”韩奕泽接过布巾擦擦脸,小环正好推门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端着茶水的张小三。

“给我吧,你下去催催厨房叫上菜快点,我们还要赶路呢!”小环接过茶水挡住大门,拦住张小三的视线,待张小三走远了才退回屋里关上门倒了杯凉茶放在韩奕泽面前。“小少爷,累么?我给你捏捏肩。”

“第一次出远门,难免不大习惯。过些日子就好了,不用这么紧张,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韩奕泽浅浅一笑,拉着小环在桌旁坐下。

伊默看了看韩奕泽脸上两个浓浓的黑眼圈,不禁莞尔伸手推开窗户换换新鲜空气。

许是过了晌午了,赶路的人不多;许是午饭的时间已经过了,总之这家店上菜的速度还挺快,味道也还差强人意。

吃过午饭,韩奕泽打发伊默去买糕点,拉着小环背对着窗户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小环,你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已经离开皇宫,我不能再耽误你!”韩奕泽低着脑袋语气沉重,同时一手搭在桌子上,一手沾了沾杯里的茶水,飞快的在漆黑的桌子上写下一行字。

“小……小少爷……不行,我得跟在你身边。”小环看清桌上的字惊讶的抬起头,一手抓住韩奕泽的手坚决的摇头。

“小环,我还有伊默,他武功很厉害,我不会有事的!”韩奕泽焦急的来回注意屋子四周的状况对着门口大声说,然后紧紧的抓住小环纤长的手指,用衣袖擦干桌上的水渍再度写下一行字。

“不行。”小环只看了桌子上的字一眼,立刻抬手擦干桌子,站起来整理床铺。

“小环。”韩奕泽着急的跟在小环身后,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塞到小环手上,再拉着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下最后一行字。

“宝儿,怎么还没睡?”伊默手里拿着一包包小吃推门进来,看到僵立在床边的韩奕泽和小环,黯沉的眼眸勘勘扫过宝儿微皱的眉头。

“暂时还不想睡。”韩奕泽微微一愣,他并没有听见伊默进门时的脚步声。“小环,你把银票收好,等下午天气凉快了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小少爷……”小环将银票收好,犹豫的看向眉目间不容商量的韩奕泽,最终无奈的冷笑一声妥协下来。“何必等到下午……小少爷,我离开后,你自己多保重!”

小环从**拿起自己的那个包袱甩上肩头急急的大步朝外走,韩奕泽跟在她后面怔怔的站在门内倚在门边沉默的看着小环远去的背影默然无声。

“宝儿,舍不得就留下她。”伊默站在韩奕泽身后拍拍他瘦弱的肩膀。

“她年纪不小了,也是时候放她自由了。”韩奕泽转个身抓着伊默温暖的大手,勉勉强强挤出一丝释怀的笑容。“我可不想变成害她嫁不出去的罪魁祸首……”

“默大哥,我们就在这里别过吧!”

“别过?”伊默收拾床铺的身影一愣,疑惑的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看韩奕泽有些发白的小脸。“你一个人上路会很危险!”

“没事的,爹和哥派了暗影和皇家卫队跟在我后面,我不会有事的!”韩奕泽浅浅一笑,坐在**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拉过伊默坐在他身边定定的看着他。“默大哥,你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不能总是这么跟我耗着。这么多年来多亏了有你在我身边,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很多时候若不是你我可能无法渡过那些灰暗的日子……”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伊默微掀唇角,抬手搂住韩奕泽消瘦的肩膀。

“但是默大哥,我已经满了十二岁了,我不能再消极去等,我也有我的理想,我也有我想去的地方。我不能就这么一辈子碌碌无为活在皇帝赐给我的小小的院子里,靠朝廷的俸禄苟延残喘!”

“宝儿,你不用担心的,你爹和你哥这么疼你……”伊默微不可察的皱皱眉头。

“我知道。”韩奕泽打断伊默还未说完的话。“我知道只要我开口,他们不会拒绝,他们甚至还会帮我安排好接下来要走的路,要见的人,该经历的事。可那是真正的人生吗?那只是别人为我写好的剧本,我只能跟着这个剧本去走……”

“所以,默大哥,我想一个人上路。”韩奕泽坚定的看向伊默冷硬沉默的刚毅脸庞。“我的人生,只能由我自己去过。不论以后有多艰难,有多痛苦,那也是我独有的,不受别人操控的,真正的人生。”

伊默站起来倚在窗边默声看着窗下寂静的道路,太阳已经有些偏西,那些依在墙角睡觉的乞丐们早已换了个别的阴暗的地方继续他们的美梦。

“你真的有勇气,挣脱对任何人的依赖独自单飞?”沉默半晌,伊默转过身背对着窗外看着依旧坐在床边的韩奕泽,微微叹了口气。

“以前我没做过,但是任何事都要尝试了才知道自己的极限。”韩奕泽走到伊默面前,搂着他的腰也同样微松口气,伊默若能理解他,以后的路他也能轻松很多。

“宝儿,这是第一次你说出心中所想。”伊默发狠似的用力搂住怀里只到他胸膛下的韩奕泽,而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放开手。

“宝儿,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