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长,你要死了,谁来替你?”田永贵皮着脸打趣,大伙哄笑。

“你就是张狗嘴……话又说回来了,子弹不长眼睛,谁也不知道啥时候吃上一颗。师长都不怕死,咱们这样的贱命,就更不该吝了。一会大伙都找识字的弟兄写上几句,交代交代后事,然后集中交上来。”

“妈比的,这不是写遗书了?”人堆里有人嘀嘀咕咕地骂。

“写遗书咋了?戴师长都给家里写了,你的命比师长还金贵!?”杨玉成脸一沉。

“都散了吧,抓紧时间写,一会还有任务。”杨玉成拍拍屁股出了防炮坑。

一帮人闹哄哄的扎成几堆,找会写字的弟兄写信。

“真他娘的触霉头,这不是咒自个儿死!”田永贵越琢磨越不是个滋味,把刚领的一张表单撕得粉碎。

岳昆仑靠在坑壁上想一会,甭管是死是活,是该给爷爷去个信,就寄给盘石镇的保长吧,兴许他会托人带给爷爷,自己倒是认识些字,可写起来就费劲。岳昆仑瞥一眼周简,周简又在往那本硬皮簿上写字。

馨涵,见信平安!今日已是在同古接触日寇的第八天,机场车站弃守,二OO师与后方的联络线被切断,位于车站附近的师指挥所亦遭到日寇偷袭,转移至色当河东岸。战势危急,戴安澜师长誓守同古,已宣布各级部队长阵亡后代理人员名单,官兵斗志依然旺盛。

昨日日寇以全部兵力三面合围同古,我二OO师沉着应战,纵火焚林,阻敌前进,激战终日,敌以伤亡过多而退。今日,日寇倾全力猛扑,集三个联队冲击同古城西北角,该处第六OO团阵地被突破,我军退守同古铁路以东。多股日寇窜入市区,我军及时反击,与敌发生激烈巷战,进行逐屋争夺,将入侵之敌悉数消灭。

戴安澜师长身先士卒,言“固守同古,为国家民族争光,应是我军的神圣职责”,吾亦深受鼓舞。可援军迟迟不至,以致同古之战既不能支持收复仰光,又未达成掩护远征军主力集结之目的,吾不见“同古保卫战”任何战略意义所在,所剩的也唯有向西人证明我中队的能力。所有死难的弟兄,捍卫了中国的荣誉与尊严,这是他们无上之荣光,亦值得国人尊敬。

周简手启三月二十六日同古

岳昆仑让周简帮着自己简单写了几句,刚把信纸交给通信兵,新排长杨玉成闯进来了。

“补充好弹药,马上赶去旧城!”一连刚接到向六OO团阵地进行增援的命令。

“一人拿好一个,谁丢了就等于丢了命!”杨玉成挥下手里的防毒面具。一排队人鱼贯而出,挨个拿顶防毒面具,有那嫌麻烦的,路上就给丢了。

赶到六OO团的阵地已经是晚上九点,鬼子很少在晚上大规模发动进攻,一连的弟兄都在骂娘。八天对抗下来,铁打的人都蚀瘦了一圈,趴泥地上都能睡着。阵地沿铁路东侧修筑,鬼子在铁路西侧不足一百米处挖了战壕,两边的人眼瞪着眼,放屁都能听见。

“增援个屁啊?这不挺泰和的。”段剑锋趴在观瞄口上往对面看。

“泰和……你就等着吧,看看有多泰和。”六OO团一个军官说。

“鬼子搞个啥玩意?咋撤了?”段剑锋看对面的鬼子猫着腰往后退,离开了第一道战壕。

“老段,让你的弟兄都进掩蔽壕,马上就要‘泰和’了。”军官和段剑锋逗乐。

进攻日军有炮兵、空军协同,双方相隔百米的阵地犬牙交错,炮和飞机都派不上用场,日军主动前沿部队后撤了两百米。段剑锋撵着弟兄们刚进封闭式掩体,头上就响起一阵密集的马达声。鬼子二十多架飞机赶到阵地上空狂轰滥炸,掩体一阵阵抖动,一连的士兵望着土壁不言语,大伙心里都在打鼓,要炸开了全完蛋。马达声刚在上空消失,炮弹又像下雹子一样罩住阵地,震得大伙的耳膜嗡嗡的。坑顶的木头吱呀作响,土一坨一坨往下砸,电灯明灭一阵后冒出串火花,灯泡烧了。一片漆黑里,恐惧在蔓延。

终于安静了,所有人都一脑门土。

“都还是囫囵人吧?有口气的都上战壕!”段剑锋估摸着鬼子步兵该上了。

偶尔的炮火映亮铁路西侧,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影在朝前涌动,冲锋速度很快。

“放鬼子进五十米!”段剑锋的两眼在夜色里晶亮晶亮,出发前他让一连多带了手榴弹。

日军的冲锋队伍刚漫到中军阵地前五十米,一颗颗木柄手榴弹像鸟群一样从战壕里飞出,机枪织成的火网拦腰切了过来。

鬼子还没完全挨近战壕,尸体就铺了满地,活着的又缩了回去。

“进掩蔽壕吧,泰和的老段。”军官冲段剑锋哈哈大笑。

“****的小日本,也就这点能耐!”段剑锋只能把一连再赶进防炮坑,一会鬼子又得重复一遍轰炸。

轰炸、冲锋,轰炸、冲锋……鬼子执拗地重复一个战术,一连的弟兄都觉得腻味了。防炮坑还是一副随时要炸塌的样子,已经没人理会,大伙东倒西歪地躺着,鼾声此起彼伏。

“睡了没?”大刀碰碰岳昆仑。

“有事?”岳昆仑睁开眼,他从车站回来就没顾上睡觉。

“排长咋死的?”大刀惦记着马立成。

“……排长死得不孬。”岳昆仑不知道怎样形容仓库里的一幕。

“尸首呐?”

“我给埋了……要能回去,再去起出来。”

黑暗里大刀沉默半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