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玄四十八年,他降生在凤玄国西方江陵城玉家。

祖上世代从商,然而到了他这一代,却有所改变,他不喜欢商场上的那些勾心斗角,一心习文,偶尔为了强生健体,爹爹也不反对,请了许多师父教他习武。

也许他在这方面的确有天分吧,在凤玄五十八年,他十岁的时候,已经名声在外,才绝江陵,在十二岁的时候,甚至被冠上了江陵第一才子的称号。

赞誉在此时纷至沓来,什么温文尔雅,玉树临风,才华横溢,他都一一接受。

文人都是自负的,也都有些附庸风雅,他也不例外,所以当他听说与他同样齐名的江陵才女,只有四岁时,眉头除了紧蹙,没有剩下什么。

一个四岁大的小娃娃而已,那时的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两年后,当他见到纯粹的琉璃眸里闪着狡黠的小人儿时,完全的改变。

那一天,爹爹有事外出,于是,他出于少掌柜应尽的责任,来到了玉家织业的产业之一的锦绣斋,然而刚来到锦绣斋不久,却听到门口突兀的响起一声:“里面有好多的布匹,老大有没有看得上眼的,既然来了,要不咱去抢一匹过来孝敬老大!”

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听他的语气,应该是江陵城的痞子一类的,这些人,他一向是不耻的,很自然的,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想要抢锦绣斋,估计你们的道行还浅的很。

然而,接着的事情,似乎并没有按照他预期的发展,随着一声清脆的童声响过,他的耳边就响起了关于‘好痞子’和‘坏痞子’的争辩,不知为何,他的嘴角很自然的扬起了一抹笑,有意思,这痞子还分好坏?

听那声音,应该只有五六岁,当她真的走进锦绣斋的时候,他的眼前只觉得一亮,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然而,最特别的,却是她的一双眸子,闪着狡黠,纯粹的如同上好的琉璃一般,没有丝毫的杂质,她似乎并没有看到他,只是在随意的打量着锦绣斋,评头论足的看着。

随后,她似乎注意了他,然而,却也仅仅是一瞥就移开了,那一刻,他的心有些失落,他自认为自己的相貌算是上乘,她的眸子甚至没有停下一秒,她身边的丫鬟似乎是认识他的,她望着他的眼神,溢满了痴迷。

她似乎看到了身边丫鬟的反应,眼神里溢满了尴尬,表情相当的夸张,让他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就是那个和他齐名的江陵第一才女,想到这,他的眼神中很自然的露出了一抹嘲讽,却只是一闪而过而已,然而,她却看到了。

随后的很多年后,他都在想,如果他没有露出那个眼神,随后的日子里,她是不是就不会总是怀疑他的话,他们之间也许就不是如此?但是,也许也仅仅是也许罢了。

因为他的语气,她似乎是生气了,但是看着她即将离开的背影,他却不自觉的脱口而出了那句话,我要和她比试一场。

而她竟然提出了舞斗,这让他很诧异,江陵城的男子很少有习舞的,因为有份,但是他却是个特别,他有一段时间疯狂的迷上了伶舞,所有这到难不倒他?

然而,比试那天,望着她自信的小脸,飞舞的舞姿,他知道他败了,但是他败得心甘情愿,成为了她所说的‘痞子三人行’之一,那一刻,他竟然会有一丝窃喜。

原因,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随后,他看着她嬉笑中惩治流氓,望着她在得意时笑的弯弯的眼眸,生气时爱理不理的神情,她的一颦一笑,似乎都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里。

他开始有些慌乱,不明所以的慌乱,当那次寿宴时,她的爹爹要把她许配给他时,他终于明白了那种感觉是什么,患得患失,他想要执起她的手,一生一世。

然而,还没有等他点头,她却说她不愿,那一刻,他的心霎时生生的跌了下来,摔得很碎,然而,随即,她竟然昏倒了,看着她的爹爹紧张的抱着她离开的身影,他的心也揪到了一起。

然而后来的事情,越来越超出了他的想象,她竟然死了,连同她的爹爹一同消失了,然而他却不信,明明前一段时间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会说死就死了,那一刻他只感觉到心像是被挖了一块出去,只余下血一点点的洒在心间,疼的他无法呼吸。

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只有六岁的小女娃,在以前,他一定会觉得荒谬,但是,此刻,他只觉得心很疼、很疼。

他在舞府门口等了半个月,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他也没有等到她,在那一刻,他终于相信,她真的死了,彻底的从他的世界中离开。

后来,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间一天一夜,再次走出,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依然是那个丰神儒雅的少年,他依然是那个江陵第一才子,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丢了一件东西,他丢了自己的心,再也找不回来。

凤玄六十六年,他官拜上卿,他依然才华横溢,却也风流多情,他红颜知己多的连他自己都说不过来,她们唯一的特点就是眼睛,纯粹的琉璃色,只要有一丝相似,他似乎都会迷恋,深深地迷恋,那份迷恋,却从未到达过心底。

世间的事情,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定论,那天的酒楼,当那个红衫的少女,眨着琉璃眸,狡黠的一笑:玉靛青!……我是你老大舞飞扬……

那一刻,他只觉得上天真的跟他开了个好大的玩笑,喜悦、震惊,全都涌现,只剩下大笑,紧紧地拥着她,感受着她是的的确确的存在,他只觉得那一刻,他的心,真的又回来了。

然而,却也已经晚了,她的身边,已经留不下任何位置给他,望着那个俊美无筹的雪衣男子,他知道这一次,他依然是失败的。

如今的他,根本配不起她。

如今的他,连站在她身边的资格也没有了。

当她死了的消息再次传来的那天,他正喝的酩酊大醉,满桌子的空酒壶,凌乱的放着,对面的人,在谈论着她和那场没有新娘的婚礼,他的心,绞痛了起来,毫不犹豫的,拿起酒壶,狠狠地砸在了那个人的头上,低声沙哑的嘶吼如今依然清晰:“你说谎,她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能?”

这一次一定是骗他的,骗他的,就像是上次一样,在多年以后,她一定会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笑着看着他说,玉靛青,我是你老大舞飞扬……

飞扬……

然而她这一次却真的没有出现,连同消失的还有六皇子凤夜歌。

随后的十五年间,他出将入相,成为了凤玄国的右相,职位显赫,却依然是一个人,他变得稳重而又好学,天文地理,他都有涉及,他怕他一停下来,就会想起那个身影,直至痛到心扉。

他以为,他这一生,一直都会是这样,然而,当昔日的管家捧着一份陈旧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书信,来到他面前,歉疚的语无伦次。

“相爷,对不起,这封信是好久以前的了……”

“……那个长工临走时,让老奴给你……”

“老奴那是急着回家……给忘了……”

“……无意中整理……看到……这……”

但是,他依然听清楚了,那是一份书信,来自十几年前的书信,却被尘封了这么多年。

书信旧的已经发黄,却异常整齐,看来的确是压在某个地方好久了。

信,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他却读了很久、很久……

玉靛青:勿念,安好。

落款……舞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