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贺州,极西荒漠,幽暗之地。

这儿的风比刀子更猛烈,火比冰雪更寒冷,灵气稀薄到无法补充,层出不穷的幻境一个赛一个真实,一个比一个诡异,随意一个疏漏就可能丧失性命。单看西方二圣刻意远离这里,在西牛贺州的另一端灵山建立西方教就能得知极西荒漠的可怖,以及这些大能内心深处对罗睺深深地忌惮。

天地陷入一片黑暗时,极西荒漠中却突兀出现一个银色的身影,只见他飞快地闯入无序之地的正中心,不知以何等手段深深沉入地面,又以一种极为轻灵飘忽的走位与姿态灵巧地避过所有陷阱与机关,不惊动设置封印的存在分毫。最后,这位闯入者站在地心最深处的殿堂里,缓缓走到祭坛上,划破自己的手腕,任由鲜血泊泊流出,浸满祭坛中微笑的几个凹槽。做完这些后,低声念着古老的咒文,古朴、庄严、肃穆却透着诡异气息的大门缓缓打开,一条漆黑的通道出现在闯入者面前。

这条路通往三十三天外的混沌深处,尽头便是罗睺封印所在,纵然是大罗金仙闯入这套路,也必定寸步难行,谁料闯入者竟似闲庭信步一般,转瞬之前就来到封印之地。

封印带来的微弱光芒照亮了附近的一切,也将闯入者的面庞映得清清楚楚。

符元仙君,月缘。

月缘随意地站着,手中把玩一柄小小的镜子,不经意间就透出深深地孤高与寂寞。他时而扫一扫镜中自己的脸,时而望向封印中一袭红衣的罗睺,竟露出一个冰冷且包含嘲讽,还带着一丝不明意味的微笑。

夹杂在星辰之力中的银色光芒顺着镜子经过的方向,灵巧到不可思议地避开一切机关,闯入荒芜冷寂的封印之地。月缘右手随意一抓,半透明的枪魂便出现在他手上,平素桀骜难驯的枪魂不住震动,还不住发出嗡鸣声,似是无限欢喜。

月缘眼中流露一丝怀念之色,却立刻转身,持枪魂猛地向封印正中心狠狠一刺。霎时间,汇聚洪荒众位顶尖大能与法宝力量,看上去完美毫无破绽的封印,骤然崩塌!

明夕玦感应到这股特殊的波动,微微勾起唇角,竟撤销了周天星斗大阵对整个世界的束缚。

六位圣人还没反应过来,一袭红影便飘然而至,略带苍白的脸色遮掩不住罗睺的狂狷与傲慢,更遮不住他身上的霸气与血腥,纵然在被封印的这些年中,世事变化万千,圣人都多了七位,但罗睺的气场还是稳稳震住了他们!

明夕玦倚着混沌钟,微笑道:“恭喜。”

罗睺挑眉:“我们的合作真默契,不是么?”

知道这是罗睺的试探,明夕玦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不错,他早就知道,罗睺绝不会坐以待毙,葬月枪的枪魂便是罗睺留下的后路之一。但以己度人,明夕玦断定,罗睺绝不会将希望全寄托在旁人身上。再加上几次于罗睺接触,明夕玦发现罗睺心思缜密至极,又联想到十二品灭世黑莲的存在,终于猜到了罗睺的算盘。

月缘是三千神魔残魂之一,身体与罗睺的灵魂契合度较高,又拥有被天道所忌的特殊能力,纵然天道察觉出罗睺附体,顶多也就是追杀程度猛一点,鸿钧不会想太多。而以罗睺的手段,躲过这些完全就是分分钟的事情,就连分离出月合老人,也不过是为了不受月缘的灵魂影响而已。

“谢谢你的友情出演,让我看戏看得很过瘾。”明夕玦淡淡道,“我想毁灭世界,却不知从何下手,所以想请你这个熟练工教教我!”

罗睺脸上的笑意变深:“看来,我真要感谢鸿钧对妖族下的黑手,否则你定会先摧毁葬月枪魂,再杀了月缘,不让我有出来的机会吧?”

明夕玦轻轻点头,直言不讳:“我以前就是这样想的。”

罗睺耸耸肩,不以为意:“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感谢鸿钧啊!这样吧,待会让他三招好了!”

“鸿钧留给我!”明夕玦的态度异常坚决,“十二品灭世黑莲在你的手上,你全自己的道即可,但鸿钧,一定要留给我!”

听见他们这样旁若无人地商量如何毁灭世界,六位圣人终于忍不住了,通天教主正色道:“东皇太一,我同情你的遭遇,也后悔过当年自己为何没有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明夕玦惊诧地目光落在通天教主身上,显然觉得这种类似示弱的话不该由他说出,果然,通天教主神色一冷,厉色道:“但是,纵然你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也并不意味着你有代替天道审判众生,毁灭这个世界的资格!”

话音未落,诛仙剑阵已然发动。

明夕玦一言不发,祭出辞缘琴,挡住诛仙四剑的攻击。罗睺却蛮有兴致地评头论足:“这个阵法很不错,可惜就是范围小了点,如果略……”挡下锋锐的剑气与强横的音刃后,罗睺饶有兴趣地问明夕玦,“是你去攻击主阵者,还是我去?”

“纵然杀死他们,我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与激动。”明夕玦声音极轻,眼神也有一瞬间的迷茫,仿佛陷入了最深沉,最冷酷的梦境中,无法超脱,“真正该死的,不是被命运选定的他们……”

“不会吧?你内心还保持一丝怜悯?”罗睺打量了明夕玦一会儿,方自言自语,“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想毁灭世界呢?要知道,倘若世界毁灭,所有生灵都会死去……”

“倘若世界毁灭,所有生灵都会死去,包括与整个世界牢牢绑在一起的你。”

既然选择与整个世界同归于尽,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再顾惜,按理说也不会顾忌旁人的性命才对,东皇太一为何不肯对通天教主动手?罗睺眸色变深,想到一直以来与太一接触时,自己体会到的违和感。

怎么说呢?就像是被一种强大到不可违逆的力道,生生转变本属于你的性格与想法,让你不自觉地走向本不该选择的道路,本不该犹豫迷茫的时刻,却偏偏无谓地心软。

怎么办?他突然对这股力量好奇起来了。

下一秒,罗睺充满怨念地看着现身的鸿钧,全身阴云滚滚。

你出现得太不是时候了!

鸿钧无视罗睺杀人般的眼神,只是问明夕玦:“因为我不死不灭,所以你才想到毁灭世界,让我死去么?”

这位天道代言人气质沉静,神色温和,无论什么事情都无法改变他的方向,更无法摧毁他的信仰。你会不自觉地用对长者恭敬地姿态对待他,也无法对他高声说话,因为这样会显得你是如此不懂事。

若是换了旁人,定会在鸿钧出现的第一时间卸下所有的防备与伪装,在他面前痛哭失声,明夕玦眼中的怒火却烧得更旺。

“是啊!我是如此深刻地憎恨着你,唯有你痛苦,我才能得到暂时的快乐。在你面前毁灭你要保护的世界,摧毁你的信仰与从容,才是我一生所求。”明夕玦一字一句,说得非常缓慢,慢到每个字都仿佛在他大脑里打转了无数圈,又深深淌入心房,刻入心脏,再缓缓上升到喉头,经反复咀嚼后迸发。这种态度也让所有人都清晰地认知到,他是认真的,认真到无论什么真理与大义都说服不了他。

罗睺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只见鸿钧平静道:“妖族必灭乃是天意,我不过是做好自己的本分。”

“为兄报仇天经地义,我也是在做好自己的本分。”明夕玦面露嘲讽之色,毫不退让。

得到河图洛书的伏羲,侵占天庭的昊天瑶池,对妖族遭遇冷眼旁观的众位大能,我都不报复。因为只要你死了,他们也得跟着死,针对这些或有罪或无辜的存在,实在不能让我满腔的仇恨倾泻出来。事实上,我恨得也不是你,而是所谓的天道,但谁让你是天道代言人呢?

“我说……”罗睺懒洋洋地插话,“论毁灭世界,我可是熟练工,你们是不是该和我聊聊?还是说,太一你先试试水,实在不行我再补刀?”

“这种事情,实在不劳你的大驾。”话音未落,明夕玦的身影便突兀消失。

罗睺略加思索,就知道明夕玦要做什么,不由郁闷道:“坏了,我就知道月缘的身体不好用,被下了标记都没察觉到……喂!太一,不要和我抢!”

说罢,他化作一道流光,赶向三十三天外的混沌深处,那儿不仅是他封印之地,亦是世界本源所在。

旁人不知如何毁灭世界,明夕玦还能不知道么?他解开罗睺的封印,一是因为这个封印太过碍眼,二是让罗睺牵制鸿钧与六位圣人,确保万无一失罢了。

借定位标记转送到世界本源之后,明夕玦暗运源力遍布全身,缓缓踏入本源最中心,然后,他不顾一切催动体内的源力,以自身为核心,让法则不住压缩,等待爆发的那一刻。

罗睺把玩手中的十二品灭世黑莲,满脸不甘,仿佛被抢了心爱糖果的小孩子一样,他用葬月枪的枪尖点了点鸿钧,问:“后悔么?”

“由于我的过失,让整个世界葬送,怎可能不悔?”鸿钧静静道。

罗睺勾勾唇角:“也就是说,太一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鸿钧又加了一句,“我后悔的是没在不周山倒塌后,第一时间杀了他,仅此而已。”

“你就嘴硬吧!明明内心痛苦得不得了,还要继续装淡定……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让世界给妖族陪葬,他们可是赚大了。”罗睺一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看着天地崩塌,世界重组,万物归于混沌,发自内心地赞叹,“真是……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