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心中有道

有人想将西北的战争扩大化,成为第三条压榨、吸取朝廷血肉的疮口,这些人就是疮口附近蠕动,吸食血液的蛆虫。

东北、西南之战,就是这种情况。

不是没有能打的人,这些人有高层的,如熊廷弼及其之后的王在晋、高第都是能打的文臣。甚至连朱延平那个便宜师叔王化贞,也是个能打的,只是和熊廷弼内耗了,两个人拼了个同归于尽。

西南那边也是如此,王三善死的壮烈又憋屈,蔡复一也被拖得重病在身,依旧咬牙再坚持。秦良玉在东北赔上了亲哥哥的命,在西南搭上了亲弟弟的命,她只是个土官武将,不论天启怎么提高她的地位,秦良玉女子之身,注定了她不可能左右西南战局。

她拉不到同伙,只有需要救火的时候,那帮人玩儿崩了的时候,秦良玉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就是个来回跑路灭火的。

显然,朱延平表现出来的才能,也是个灭火的,用来灭灭火,别把火源踩灭就好了。

这些事情不是因为党争爆发而产生,而是因为党争扩大化,导致地方失去控制才扩大的。整个大明,从立国到现在,可以说是时时刻刻都在打仗。

纵观明史,总有某处地方在打仗。如果没打仗,就是在为打仗做准备。真正和平的时间,累计下来能有二十年,已经算是烧高香了。

这些导致一个结果,那就是大明的兵部尚书,很少产生草包。一个士子若懂兵法,在科考时能加分不少,成为文官后因为懂兵,升迁起来也方便。因为军事是一门技术活,也是个危险的活,有些人想当官想升职能想疯了,可有些职务他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边镇的战事就是这么个情况,清清白白摆在面前,朱延平也是没办法,可他还有一个疑问。

找到了成基命,他想不通,成基命难道有未卜先知之能,知道他会询问张盖的事情?

“你去西北,也算是步入了朝堂,正式为国效力。有些该知道的,我们要告诉你。总比你蒙着头被撞的鼻青脸肿,又拉不下脸回头,一头撞死要好。”

成基命提笔写着阁文,头也不抬:“张盖的事情,你别插手。这事是辽镇那边的意思,你可以比较一下,是辽镇好控制,还是东江镇好控制?世人只知辽镇兵强马壮,都觉得东江镇是群叫花子部队。”

“事实情况也是如此,这是眼前。人要看将来,辽镇要的是钱,东江镇的心太硬了,控制不住。一旦他们站稳脚跟,打垮建奴后,谁能挡住兼并建奴的东江镇?你再看看,东江镇上层,姓毛的有几个。总之,毛文龙这个人有本事,却不能让他翅膀硬了,否则就是另一个李成梁。”

说着一叹,成基命摇摇头道:“你师叔王化贞在辽东留了一手,东江镇的骨干都是王化贞拉起来的。他在广宁吃了大亏,恨透了将门,所以他跑路的时候,从难民溃军中选了这帮人。难以置信的是,他赌赢了,有东江镇在,他的性命就能保住。要杀他,就要先杀毛文龙。毕竟是知遇之恩,毛文龙不报这恩,他的东江镇也就散了。”

“要杀毛文龙,必须剪除东江镇羽翼,张盖是虎将,南四卫之地又过于紧要。朝廷中,没几个人愿意看到东江镇一飞冲天。”

朱延平一直沉默,双拳所在袖子里捏的紧紧,果然,鲁衍孟对朝廷已经失望透顶。而他因为天启皇帝的支持,还抱有希望。看来,真的没得救了,连内阁都没法子根除。

要根除,必然动摇边镇根基。那些人现在还守着边关,一旦动手,他们会自然而然的溃败,然后敌人就打进家门口了。这叫个什么世道?人心散了,人心思变。

“你师叔必须死,只有这样才能典明纲纪。”

成基命说着,也是一叹:“朝廷伤透了东江镇上下的心,近在咫尺的辽镇要什么有什么,可东江镇要什么没什么。如果朝廷大力栽培的辽镇毫无起色,而东江镇却翻身压过辽镇,独自打垮建奴。那么天下人怎么想?到时候谁又能制得住东江镇?此时此刻,我们能做的就是预防,遂了那些奸贼的心愿,让张盖去死。”

“匪夷可思,这就是辽东的荒唐帐。如果有可能,这辈子就别去辽镇,那边水深,淹死了太多的人。这回西北平叛,就没杂七杂八的顾虑,好好打仗。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积攒资历,培养根基。边关那些人靠不住,以后如果动手,你们这些人,还要冲在前面。”

成基命放下笔,抬头打量着朱延平,苍老的面容挤出一丝笑意:“这也是你师公离职的原因,太多的事情要违心去做。他又是个不能容受委屈的人,为了你师叔的夙愿,他受够了。如今,你师叔的书也写完了,也可以安心赴刑。所以,师尊致仕回乡安度去了。”

“如今,朝廷还能将就着,哪怕船要沉,为师也会陪着。你别找那些人的麻烦,他们不愿意惹你,也怕你,躲着你。可你真惹了,为了维持大局稳定,我们也只能将你舍弃。西北之战,是一次机会,什么时候你有纵横塞外的五万强军,我们才敢动手清理这些蛀虫。说到底,文治治表,要治根,还需大刀阔斧,人头滚滚才行。”

朱延平闭眼,长出一口浊气,问:“师尊,这也是天子的意思?”

“是,也不是。情势如此,由不得人选择。好在,当今陛下是个明主,继位之初就知隐忍之道。杨肇基父子,就是一把好刀。当年的戚公,就是张相手中的刀,这才能革除积弊,使得国朝得以重振、中兴。王威父子也不差,而你,想要当这把刀要走的路还长着呢。去吧,崔阁老那里还有事吩咐。”

朱延平拱手长揖,步子沉重,来到了崔景荣的小隔间。

崔景荣见他来了,放下手头工作,问:“该知道的,想必你也知道了。你是个什么意思?愿意干,我们就帮你顶着。不愿意干,西北之战后,交出兵权下去当个知县知州,估计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说说吧。”

“我没有选择,不知道崔公和成师是怎么想的,反正我的良心还在,一息尚存,我就会拼命。荣华富贵心之所愿,执掌强兵纵横四方也是心之所愿,良心催促,如何不愿?”

朱延平在这里就自在了,坐在一旁椅子上,向后躺着,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量被抽空了,发现的事实太过惊恐,也实在是太恶心。

或许,那个张盖和他一样,也是一个一腔热血的人,只是身怀宗族血仇,又是跟着毛文龙的,所以只能死,被朝廷活生生推一把,推到火坑里去。

内耗,这就是内耗,让人触目惊心的内耗,无法想象的内耗。挑事的想发财,受害者要报仇,维持局面的人只能昧着良心跟着做脏事。

躺在椅子上,朱延平侧头看着崔景荣,苦笑,声音低沉:“太多的让我想不明白,你是前辈,这些事情是在你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什么原由崔公是明白的。我不愿意去想,想通了,恐怕我也会变成那样的人。我只想杀人,杀该杀之人,送他们去他们该去的地方。崔公有吩咐就说,我没其他本事,只能带着弟兄们杀人。治国的事情,才是崔公、成师该考虑的。”

崔景荣缓缓点头,道:“原定你部要在九月十八出兵,为了麻痹河套贼,我与魏阉想了个法子替你瞒天过海。也不复杂,训练的事情可以一边打一边练,小胜小败,连战不断,最能锻炼精锐。所以,后天会有一批物资补充到镇虏军,而你们要进行行军训练。借着这个机会,你率兵去宣大。第二批物资走桑干河,估计在八月二十五就能到。之后,你部所缺粮草,可以从山西补充。”

崔景荣说着,来到挂壁上的地图旁,手指指着划了一条行军路线:“有两条路线,一条是走山西,一条是从杀胡口出塞。走山西,可以就近补充粮秣,那边会有杨嗣昌帮你筹粮,遇到不开眼的,杀了就是。第二条就是走塞外,去东套,那边还在打,你过去收编,能得最少三千骑。”

“你懂蒙古人的心思,我们许可你找土默特人谈条件,可以和他们借用牛羊。朝廷会从马市上补充他们,不会亏待他们。”

最后,崔景荣在河套地区大大的划了一个圈:“最后,我还要嘱咐你的是,河套地区我们守不住,更不能让瓦剌人、土默特人染指。所以,别把河套人杀绝了,我们还需要这些人占据肥沃的河套,替我们充当缓冲。”

朱延平的杀气实在是太重了,崔景荣和魏忠贤打交道的时候,才知道这小子在塞外一口气杀了两千俘虏。整个大明朝,从开国至今,真敢这么干,还肆无忌惮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常遇春。

朱元璋为了招降顺利,减少损失一直提倡少杀俘杀降,可常遇春我行我素,逮到了就杀。别人最多逮到一千,悄悄杀几百解解气。常遇春则是毫无顾忌的杀,光明正大的杀,恨不得别人不知道他违令杀降一样,就差逢人就说我杀降了,你杀了多少……

文人也是分层次的,从书中找到自己的道,如海瑞可以为了道而舍弃一切人的弱点。王阳明是找不到合适自己的道,在圣人的基础上,自开一脉。

其他文人的杰出人物,都找到了自己的道。为了这个道,他们可以从容赴死,全家手拉手跳井,所以更不会在意伤亡。心中有道,不惧生死。

崔景荣就是这种情况,朱延平杀再多该死的人,他只会喝一口酒感叹一声痛快。不会去管那些死了的人是不是想死,也不会去管那些人的家眷是不是要饿死。

做事情要负责,做了那种寻死的事情,就要有死亡的觉悟。

道理就是如此的简单,想太多没用,因为道理是不会变的,想不通留下阴影,只会污了自己的道。

朱延平也被鲁衍孟潜移默化下有了自己的道,那就是杀该杀之人,做该做之事。得到了是我的幸事,失败了我也努力过,不愧此生。

心中有道的人,最是冷酷。信徒也是如此,只是愚昧而已。无产阶级思想,也是一种道,最终的结果就是大公大同,值得无数的人赴死。

朱延平默然中离开京师,他要参与一场战争,他要去送一些人去他们该去的地方,上帝的子民去找上帝,财神的信徒去找财神,信长生天的去找长生天,信佛的去见地藏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