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忍陪着云夕在东山上的别院住了一天,陪她登山看花、湖中泛舟,发觉云夕眼中那一丝阴霾终于消融,月忍暗暗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他把睡眼朦胧的云夕拉起来,狠狠地亲了两口,“忍哥哥不在家的时候,要乖乖地、不许到处乱跑……这秦王城里有掳掠良家女子、卖到外乡为婢的恶人,知道么?千万不要和陌生男人说话!”

他想了想又道,“陌生女人也不能搭理……总之,最好不要出这个院门,每天早上一起来就涂黑脸蛋穿上男袍……省得了么?”

云夕连声应着,仰起头吻了吻月忍的嘴角,又拉起裘毯梦会周公去了;月忍恋恋不舍地摸了摸云夕的肩头,起身走出房门。

他将素和红萼叫到面前,再三嘱咐他们守护好云夕姑娘,不得离开她身边三尺远之地!更不得让任何陌生人与云姑娘接触……素等人一一应诺。

月忍便带着狐奴赶往秦王宫——秦王限定的时日到了,他必须带着内府官等人去中道迎接楚国凤歌公子。

比起雕梁画栋的公子府,云夕倒是更喜欢东山别院的陈设和布置:除了白石堆砌的院墙太高令人气闷之外,一切都令她舒心不已。

院中没有水井,却有一个泉眼自院落的东角涌出,匠人独具慧心地用鹅卵石将泉眼围住,做成井口的模样,溢出来的泉水蜿蜒流向一个八角形的花圃;此时正当阳春,半亩见方的花圃中姹紫嫣红,开得最旺盛的火红色蔷薇压弯了花枝,盛放的花朵下面舒展着满目的鹅黄翠绿;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仆人在花圃中弯腰修剪枝叶。

云夕按照月忍的交待,起床后就把头顶的神羽用侧发包起来梳成男子的发髻,再把脸蛋抹成黑黄色,扮成黑瘦少年郎的模样。

刚推开院门往外走,素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云……少爷,您要去哪里?”

“我就在附近走走,不必管我,你们该干嘛干嘛去!”云夕拔腿就跑。

素看了一眼正在门廊下晾晒衣服的红萼,也顾不上叫她,自己飞快地跟上云夕,“公子有令,让属下任何时候不得离开云姑娘三尺之外!”

“嗯?那我要是去方便呢,你也陪着我?”云夕忍住笑问他。

素一时脸红,他看到云夕的少年装束,就想起去年他们在齐国临缁城相处的日子。

那时他和狐奴只当云夕是男儿,更衣洗沐从不避她,又是正当盛夏,晚上睡觉也没穿什么象样的衣衫,不知道云姑娘那时看没看到不该看的……幸好云姑娘现在完全失去了记忆……

素悄悄打量着云夕含笑凝望远景的面容:比起那时候,云姑娘显然是长大了许多,连易容的黑色药汁也掩盖不住其倾国倾城之貌!可是,公子到底打算如何安置云姑娘呢,至今连一个如夫人的名份都不给她……

就在素胡思乱想之际,云夕已看到月忍昨天陪她来过的桃林,欢呼一声就奔了过去。

桃林就在湖水的岸边,沿着湖岸向前走,就闻到沿岸花香满径,垂杨和绿柳新叶铺满枝条,衬得天色明澈如冰凝而成的蓝色宝石,一阵山风吹过,粉白色的桃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有几片还落到云夕的发梢上。

云夕跑到那两株粗大的老树当中,那里有昨天月忍用粗藤为她做成的秋千;一夜下来坐板上居然铺上一层厚厚的花瓣。

云夕小心地拂开花瓣坐了上去,自己晃了两下,觉得好生无趣,招手让素过来,“给我推一下,自己晃不高!”

素正呆呆地望着她,闻言立刻跑到云夕身后,脸又迅速地红了,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如此。

他正犹豫着伸手去推云夕的后背,突然听到身后有落叶被轻微踩动的声音,刚想回头却眼前一黑!素立刻人事不醒地倒在地上。

云夕不耐烦地催着,“快推我一把呀,真是笨……素?”

她回过头来,发现身后换了个人——一个身穿深蓝袍衫、面色苍白的俊美少年。

“你是谁?”云夕警惕地跳下秋千,去扶倒在地上的素,“你把他怎么了?快些离开本……少爷!不然,本少爷一叫,此地暗卫高手会将你碎尸万段!”

“小夕,你……”蓝衣少年怔怔地站在云夕面前,伸出的双手僵在原处,一双明亮的凤眸微微睁大,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云夕盯着他略带病色的面容,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眩惑,似乎有某种激烈的情感积在胸口,心头变得异常沉重,甚至于无法呼吸,“我们以前见过么?”

风霖身形微晃,一口因急火攻心而逆行的血气被他强行咽下,他看清了云夕眼中的陌生,“小夕,我是风霖,是你的夫君啊,”他一把抓住云夕的手,“兴许是巫王对你施了什么法术……时间不多,快跟我走!”

云夕一把挣开,“不对,你是骗子!忍哥哥才是我的夫君!我们再过半月就成亲了……你是忍哥哥说的那种诱拐良家妇女的恶人?”她望着风霖在清冷的山林中显得异常孤寂的修长身影,突然心生不忍,“不管你是何人,方才你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你快走吧!”

风霖十分懊悔:他和罗安、寒香一出九黎山就与花涧长老告别,快马加鞭赶到雍城,昨天上午找到城内的风氏当家人,让他们打探关于秦六公子的详细行动。

今天一早听门人说秦六将一个面目黑瘦的少年带到城东别院安住,他凭直觉就想到那个‘少年’是云夕!

风霖一听之下心急如焚,也顾不上细细筹划、多带几名高手,只带着罗安一人驾车寻到东山来……他完全没有想到:云夕居然视他为陌生人,口口声声说着秦六才是她的夫君!

“这也许报应,小夕,去年夏时,你在灵山谷底救我一命,次日我却完全将你忘却……直到我们第三次相遇,我才记起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风霖眼中含泪,微笑道,“这一次居然换成是你……小夕,先跟我离开这里,以后会慢慢想起我们以前的一切......你说过你不远千里从昆仑到齐国,就是为了找到我,怎么可以忘记?我们曾在中条山的枫王树下以歌盟誓结为夫妻……”

“不是——”云夕打断他,“你别再用谎言蛊惑我,和我在枫树下结成夫妻的是嬴忍哥哥!”

云夕一边叫着,两手捂住刺痛的太阳穴,面上现出痛苦的神情,风霖再次向她伸出手,云夕却连连后退……

“少主!有七八个高手正往这边来,快带云姑娘走啊——”点晕素之后,就跳到树上把风的罗安紧张地叫着,“再晚一点,就被他们发现路边的马车了!”

风霖深望云夕一眼,“小夕,你多保重,哥哥找机会再来看你。”

云夕盯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转过身来正到看到气喘吁吁的红萼,“云姑娘,您出门怎么没叫上奴婢?奴婢不放心,把侍卫们都叫上一起出来找您……”

“有素陪着我,有什么不放心?”她下意识地拍在素颈后的大椎穴上,居然一下子把他拍醒,“别打瞌睡了,我们去打只兔子中午烤着吃!”

素清醒过来,正好背靠在桃树上坐着,正如迷瞪了一会、刚刚醒来的模样,他见手下的侍卫们都无声地站在不远处,云夕也好端端地在他面前,便挥了挥手,“过来两个随我去猎山兔!”

等到侍卫们散开之后,素走到云夕身边低声问,“云姑娘,方才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我怎么忽然昏睡过去,可是有什么高手来过林子?”

云夕点点头,“有啊。”

她见素的表情僵住,立刻得意地笑道,“高手就是我啊,昨晚忍哥哥教我点穴的手法,我就趁你不备点了你的麻穴,嘿嘿……你莫要生气啊。”

素倒是放下心来,“姑娘以后莫要开这样的玩笑,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姑娘,若是一时失职、令姑娘有何闪失,属下的人头便是难保。”

“知道了,你真是无趣。”云夕撇撇嘴,她表面上轻松,其实心底却如一团乱麻一般:‘方才那个少年说他才是自己的夫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月忍脸上那种安恬温暖的笑容,云夕摇摇头,‘忍哥哥对我这么好,肯定不会骗我……’

‘可是,我为何看到这个叫风霖的少年神色凄冷、眼中含泪,我的心里也好生难过呢?’

云夕想了一会,太阳穴霍霍地跳痛,她不敢再深想,只是隐隐感觉到那个少年还会出现在她面前;到时候,一定要向他问清楚自己的家乡在哪里,忍哥哥说她出身北狄草原上的部落,为什么这少年说她来自昆仑呢?

——————***——————***——————***——————

“少主,为何不带云姑娘一起离开?”罗安随风霖走进一处园门,这里是一位风氏门人的客园。

“她现在已不认得我,只把秦六认做她的夫君,而我……”风霖顿了顿,强抑住心酸,“我已无内力,无法强行将她带走,一念之差鲁莽行动,只得另找机会了……”

青柏快步向他们走来,左臂还用白巾吊在脖颈上,“少主,刚刚接到一只白玉鸟传书,是临缁那边来的信帛!”

青柏那天乘马跑出村寨,在村界口被巫教门徒围住,他试图冲上山路脱围,却不小心掉下山崖!也算他命大,那山崖下居然是一条湍急的河流,他被河水冲到下游,秦国边城的一位渔夫将他救起,他醒来后打听到当地的风氏商铺,赶过去的时候正到得见风霖、罗安一行人准备北上雍城。

风霖接过青柏递上的信帛,风吟在信中写道:他已亲自面见齐王宫的真巫大人,请他快速将云夕公主在秦王城遇险的事传于昆仑的青鸟国师;得知风霖公子受了重伤,长桑君亲自带领风吟、月鹿前来接应风霖,此时已在途中……

“长桑大哥也来了……我风霖真是无能,总是让叔祖和大哥担心!”

风霖平了平气息,“秦六公子很快就要和楚凤歌大婚,他分身乏术,云夕住在东山那边倒也平静……我们若是急着动手救出云夕,惊动到巫王那边恐生意外……兴许青鸟国师不日就到雍城,先想法子安个伶俐人在云夕身边,以便我们了解云夕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