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四章

虽说已经是三月阳春,但在深山中还是春寒阵阵。在会议室中,亮着油灯,方云与何凯在细心阅读着刚收罗来的报纸。

“妈的,该死的卖国贼!”方云气愤的把一份报纸摔在石头桌上。上面写有李飞耘与日本记者的谈话评论。说完,掏出烟锅猛往里面塞烟丝。何凯拿起报纸仔细看了一遍,对在猛吸烟的方云说道:“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不要了!”

“这也说明了摆在我们面前的道路是多么地艰难。”方云站了起来,走出溶洞外。何凯也跟在后面走了出来,和他并肩站在洞外。天上星光点点,却未见月儿露面。偌大的空间静悄悄的无人声,带着寒意的山风若隐若现捎来瀑布落入水潭的声音。

方云仰望着急折而下的山崖,石缝间顽强生长的老树虬曲探伸,迎风轻舞,不由感叹道:“世道艰难,在最需要我奋斗的时候,我竟然生出避世退隐之心。可见现在的形势是多么地牵强任意,非非常人不能持久也!”

“不错,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下,我们都要坚持下去。时局虽然不好,但是,也就是在乱世之中,我们才有机会施展我们的抱负。三弟,不要想那么多。俗话说的好,船到桥头自然直。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何凯笑了笑,接着说道:“转过去就是小水潭,我们到那里去坐坐,也是人生一大美事。”方云心情略有好转,闻言举步。

方云,何凯两人以一种游人的心态往后山转去。

“三弟,现在我们几十个人,可以说都指望你了,毕竟懂军事指挥的只有你,这次我们这些人能够死里逃生,靠的就是你。如果你对自己都没有信心,那么我们以后就难了。”何凯的声音悠悠地说道。

“我们现在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自然是希望能够走到头,看见光明。如果我们这些当头的都没有了斗争的意志,后果是严重的。三弟,这点你要紧记啊。”

方云被何凯说得惭愧起来,背后有点凉凉的。何凯说得对,他们现在是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不是振作奋发,就是等着被别人消灭。相通了这点,方云心里轻松起来。

走了约有一刻钟左右,瀑布的声音越来越响。两人转到小潭旁边,如烟的水雾飘到他们的脸上,凉丝丝的。望着幽幽的溶洞,方云忽然生出兴致,对何凯说:“大哥,想不想去看看小潭的水流到哪里去了?”何凯看看幽幽的溶洞,考虑到腿上还有伤,有点犹豫,说:“想看等明天吧,天亮了方便一点。”方云摇摇头,冥冥中似乎有种力量要招呼他前去。“大哥,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一下就回来了。”何凯摇摇头,说:“你去的话,我陪你一起去。”

方云看看溶洞里面,又看看何凯,忽然说道:“好吧,我们明天再来。很晚了,走,回去吧。”何凯也没说什么,就和他转回去了。

“真滑!差点要我命!”方云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岩石上,喘了口气。两小时前他与何凯分手后,实在是耐不住,就准备了点工具和手电,自己一个人又跑回来了。

方云站了起来,用手电一照前面,有一块平地。他收拾起心情,走到那块平地上。平地似乎是无限伸展的,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听不到水流的声音,空空****的地方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一种莫明的恐惧拽住他。方云突然停下脚步,抬头顺着手电的光芒望去,他看到了一生都难以忘记的景象!他站在一堆巨大的钢铁下面!突如其来的压抑感让他感到呼吸困难,冷汗直冒。

方云吞了吞口水,开始咒骂自己的好奇心,没事跑来这里干什么。扭过头就走,才走了几步,好象又有一股力量招呼他回去。为什么在这深山溶洞中会有这么一大堆钢铁?

“可恶!”

方云咒骂了一声,又回头开始搜索起来。这里怎么会有一大堆钢铁呢?

当方云把最后三个电池放到手电筒里面的时候,他已经累得气喘如牛了。他斜靠在一钢架下,关上手电,闭目养了一会神。等恢复了一些力气,他睁开眼睛,就看到前面不远有一团朦朦的荧光。方云精神一振,打开手电,穿过钢铁的“森林”,爬进一间宽大的钢铁房屋。他站起来用手电一扫,都是一些按钮和“钢窗”,其中一个约有14平方厘米的“钢窗”发着朦朦的荧光。

方云走近“钢窗”,发现它一个凹进钢板里面小储物槽,约有半个手臂深。在底部,放有一本暗红色的精美笔记本。方云伸手进去,触摸到了那本笔记本。这时候,一道耀眼的蓝光射到了方云伸进去的右手上。方云大吃一惊,想把手收回来,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被牢牢地定住了,动弹不得。

储物槽底部的那本精美笔记本已经消失不见了,取代它的位置的是一个金属探头。金属探头上的尖刺狠狠地叮在方云的手臂上,把一种无色透明**快速地注进他的手臂里面,跟着,方云头脑一阵晕眩,失去了知觉。

就在方云晕倒的瞬间,一张柔软的长椅接住了他倒下的身躯,跟着一个救生舱式的能量罩罩住方云的躯体,柔和的光线不断在他身上游动。几分钟过后,柔和的光线裹着方云的身体飞了起来,向外飞去。而原闪着这朦朦的荧光的小储物槽冒起几缕火花,朦朦的荧光就熄灭了。。。。。。

白色,这是方云一生中很少注意的颜色。他有点讨厌白色,在白色与黑色之间,他觉得白色代表着一种脆弱,一种特别纤细的东西,缺少黑色的凝重与冷峻。方云现在感到浑身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一样。这种轻飘飘的滋味让他很不好受,他还想继续做那个梦:有月牙儿弯弯的眼睛,有湘江上红色的飘带。。。。。。那才是真正属于他的梦,那个梦里绝对没有白色。

方云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一张白色的脸,这让他感到奇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脸,在白色的映托下,两个黑色的眼珠就显得分外的黑,有点像两个深深的陷阱,这让他想起了元厚的赤水河畔,陷阱!还有那火红的浮桥。他拼命想去抓住它,就像一个落水的人想抓住一根稻草一样,因为在这白色中他总感到自己是飘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中,总觉得自己要一直地陷下去。他伸手要去抓,心里有了渴望,他拼命的把手伸长,浑身的血就要沸腾起来了,快了!再近一点就可以抓住那一抹诡异的飘红。。。。。。那一抹飘红诡异的消失了,就像一道闪电,对!一道紫色的闪电,消失的无影无踪,让他无从寻找,他只觉得他在往下落:他头顶的星空,他脚底的大地,连同他自己,一直在往下落,下面是松软的,茫然的,迷迷蒙蒙的白色,永远也没有底,他只能听到魔鬼的召唤与狞笑,声声逼人。

不!他不能这样不反抗就沉下去。

四周怎么这么静,如同没有人烟,在这无边的静谧里,战胜它的只有意志,只有坚强的意志。

“这是怎么了?我在哪里?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样静?就像在荒原一样,可是荒原并不可怕。”方云在心里呼喊着。

突然有个霹雳在他耳边炸响,让他精神一振,很好!他喜欢这种声音,他想扑上去,想拥抱这个声音,可是,这迷人的声音变了样,那么轻,那么柔,像白云,像一丝淡淡的月光,像月牙儿弯弯的笑眼。。。。。。

“不要走!”方云猛的嘶吼了一声。

“啊?连长醒了!”接着又听这软软的声音说:“你现在需要安静。”

“我不需要安静!你滚开!”方云有点粗暴的叫道。

“连长,我再说一遍,你需要安静。”

他感到了这细弱的声音中有一股力量,让他不得不服从,他不再叫喊,只是想睁开眼睛看看。一张白色的秀气疲惫的脸,两只黑黑的眼珠,两片柔软的红唇,这就是他看见的全部。方云呻吟道:“林雪!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医院,方连长,你浑身都是伤。”

“什么地方的医院?”

“基地溶洞医疗队。”

“我是怎么会倒这里来的?”

“我不太清楚。”

一阵剧烈的疼痛打断了他的话,像有一把钳子在他脑子里狠命地夹他的什么东西一样。他感到脑子里有许多丝线在一条一条地断,断裂的声音撕肝裂肺,刻骨铭心。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从头到脚都被裹成了个木乃伊。

“是谁送我回来的?”方云记起了自己的遭遇。。

“一群人。”

“一群什么人?”

“好像是军人吧。”林雪忍不住想笑了,和方云说话她觉得很有意思。

方云用有点阴沉沉的眼光看了她一眼,是一种锐利阴翳的眼光,让她感到有点害怕。

“他的眼光好可怕。”林雪心里暗暗说道,再也不敢多嘴了,连忙站起来说:“我要去报告何指导员,说你醒了。”方云头痛得根本没心情理会她,闭上眼睛点点头。

待到方云自己感到能动一点的时候,他才认真地看自己身上的伤,除了头部,他身上的伤有好几十处,血渗透到白色的绑带上,已经结成暗红色的血迹,看上去斑斑点点,像是某种记录。透过白布的光线,他可以感受到春天的味道。

三天后的一个早上,方云已经能适应自己的伤势了。他是被王文宾等人在一条干涸的小山沟里面找到的,离水潭约有两里地。找到他的时候,方云浑身是血。

何凯,王文宾等几兄弟很担心他,但限制于当时的医疗条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方云身上有几处伤口开始化脓发炎,痛得很,但他的脸看起来很轻松,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有林雪和许丽看见这些伤口后,觉得这个人是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林雪和许丽皱着眉头小心地替方云换药。林雪看着方云的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伤口不是他自己的一样。于是她忍不住问方云:“痛吗?”

“你觉得呢?”方云反问她一句。对于林雪,在心底里他还是有好感的。

“你可以喊叫的。”

“喊叫什么?”

“你不觉得痛吗?”

“谁告诉你我痛?”

“难道你不痛吗?”

“当然不痛。”

林雪不相信他会不痛。方云龇牙咧嘴的笑了一下:“说痛是一种软弱的行为。”这话里对伤痛的轻蔑刺激了林雪。她说:“何指导很害怕痛。”

“大哥和我没关系。”

林雪只不过是为了争点脸面,着急了拿何凯来当挡箭牌。许丽有点微怒的瞪了林雪一眼。方云闭上眼睛说:“女人是不知道男人对痛是怎么一回事的。”

“怎么一回事呢?”林雪好奇地问道。

“男人从来不说痛的。”

“原来是这样。”

从那次换药后,林雪对方云突然有了一点尊敬。本来她对他印象就不错,现在更使得她在对方云的态度上有了些许的变化,她非常喜欢看见方云那张有点坏坏地冷脸,她那双弯弯的笑睛看他的时候显得宁静,并不害怕他那有点阴沉沉的眼光,也显得温柔。

许丽注意到了这种变化。

“我发现你有点变了,林医生。”一天换完药后许丽对林雪说道。

“这里又不是什么世外桃源,我也没办法不变一点。”

“是啊。这里全是血泪和死亡,你不变也不由你。”

“是两个世界。”林雪说道。

“你?方连长?”

“胡闹!如果你真发现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并且还能改变一点,就已经是个奇迹了。一个人改变一点东西很不容易。”林雪瞪了她一眼,“别的什么都不是!你可不要再这么神神秘秘的,好像真有什么事情似的。”

许丽吐吐舌头,去做事了。林雪看着许丽离开,发了一会儿呆,又跑到方云那里去问他伤口痛不痛。方云不由苦笑道:“我跟你说过了,男人从来不说痛。”

“可是如果真痛呢?”林雪眼睛看着他,目光一闪一闪的。方云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突然说:“你忙去吧,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和你说话没有意思,就这样,没别的。”

“你这个人,真是个怪物!”林雪有些恼怒的走开了。她心里很沮丧,竟然还有人和她谈话感到没有意思,真是不可理喻。

从外面传回来的消息越来越糟糕,不断有革命军落下的散兵、伤员被杀头的消息,让人能想像出那悲惨的场面。方云现在还是动不了,身上还有许多伤口流血流脓,浑身一股腥臭味,自己闻了都难受。看着林雪为他换药的认真和细心,心里有种莫明的感动,方云喜欢和她接触。方云问道:“林医生,我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你的伤口化脓发炎,愈合很困难。”

“能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等,等新的肉长出来,旧的慢慢就褪去了。”

“你能帮我找把刀吗?”方云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干什么?”

“我不会自杀的,你放心吧。”方云笑了起来。

“我这里没有你要的刀。”林雪以为他要的是刺刀。

“不,我要你的手术刀。”

“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给我吧,我不会自杀的。”

林雪没办法,就把手术刀给了他。方云让林雪把所有的绑带都去掉。林雪叫来许丽帮忙。绑带解开了,一阵恶臭让她们感到恶心,扭过头去不愿看。方云笑笑说:“害怕了?”

“不,我只是不愿意看到那伤口。你知道我们很少见到这么恶心的伤口的。”

“呵呵,这种事情由不得你我。”

“这些恶心的东西都是你们男人制造的。”林雪鼓起眼来瞪他。

“但是没有这些恶心的东西,还要你们医生干什么用呢?”

“你真是个怪人!”林雪有点接受不了方云的想法,说不过他,难道医生天生就是该接触这种恶心的伤口?战争好像也不是医生的责任吧。

方云显然也不愿意争论这些,他把手术刀举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那一块小刀片闪着寒光,非常锋利。

“真是把好刀!”他赞叹道。

“你不会是要自己给自己动手术吧?”林雪用吃惊的眼神看他,许丽也是很吃惊。她们看他的目光有点像看疯子了。

“呵呵,说对了!”方云猛地一下子掀掉了身上的被子,把它扔出很远。这下他把那些化脓发炎的伤口看得特别清楚:一个个面目狰狞,裂着各种各样的嘴,像是要咆哮,要怒吼,还有点轻蔑人的意思。

方云第一刀就把一个化着脓的伤口剜刮掉了。血流了出来,像缺堤的洪水奔涌而出。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看来你还行。”林雪手忙脚乱的用棉花替他止血。

“当然!”说着,方云又刮掉一块脓血模糊的肉来。

“一个当屠夫的人同时也可以当救人的菩萨了。”林雪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这些我不懂。”方云继续他的动作。

“这样伤口会好得快一些。”林雪忽然叹了口气。

“那你为什么不早为我这么做,你不会?”

“你自己做不也挺好的吗?”

“真让人瞧不起你,还是个医生。”方云奚落了她一句,继续用手术刀刮他身上的伤口。看他的动作,好像那些伤口真的不是长在他身上一样。

林雪被他呛了一下,故意使劲用棉花在他伤口上擦,希望他能喊一声痛。但是方云依旧做自己的事情,没有理会林雪,刀刮在伤口上,发出轻微的响声,血不断地涌出来。

“需要吗啡的时候你就说一声啊。”

“我不会要那东西的。”

很快,方云把所有化脓发炎的伤口全部切掉了,在他旁边扔了一堆脓血模糊的东西。林雪在他处理过的伤口上洒了一些药,接过许丽递过来的绑带,细心包扎起来。

“你真厉害,方连长。”许丽忍不住赞了一声。

其实方云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见,浑身的伤口像被火烧一样,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当闻讯赶过来的何凯、王文宾他们到的时候,他已经甜美的进入了梦乡中。

接下来的事情让林雪很吃惊,方云的肌肉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新生的肌肉犹如婴儿般柔软,很快就填满创口的坑洼。当第三天方云站起来活动手脚的时候,林雪惊得连端药的盘子都掉到地上。

“你真是个怪物!”林雪惊讶地抚摸着他新长出来的肌肉,难以理解,这已经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知识范围。方云自己也很吃惊,只觉得自己比以前还要有劲。他伸展了一下腰肢,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难道那‘钢窗’怪物在自己身上做了点什么?”方云心里想着,但回头一想,自己也算是大难不死,就不太放在心上了。

“立正!”

随着一声嘹亮的口令,先遣连的战士精神抖擞的站着队列,黝黑的脸庞上还挂着汗珠。方云像一支标枪站在队列前,他满意地看着自己一手训练的士兵,略显阴沉的目光中有了一丝笑意,“好,解散!”

解散后的士兵并没有马上散开,而是立即就地把武器仔细擦拭着。因为,在近一个月的魔鬼训练中,他们已经把“武器是士兵的生命保障”这句条令深深的印到了脑海中。

在这段时期的训练中,连长方云身先士卒,各种他自己编写的训练内容,都完成得非常的标准、优美,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方云也变得更健壮了,肌肉突出,充满了一种力的感觉;他变黑了,皮肤象擦得雪亮的古铜器。加上有点阴沉沉的眼神,整个人散发一种奇异的魅力,让人敬畏。

先遣连留下和方云一起的有52人,包括三名正在康复中的重伤员。方云经过考核,精选了33名战士组成近卫队;余下19人,也分别派到了其他部门。在这些部门中,方云非常看重王文宾的文教培训处,这一部门是方云亲自找了几个文笔口才非常好,思想非常活跃激进的人员组成,负责党的宣传工作和编写一些小宣传品。而何凯则是负责连队的日常事务和政治处了。

这样,方云尝试着给所有的人灌输新的民族思想,一种新的以大汉民族为核心的思想内容。在这些内容里面,方云认为大汉民族才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

当方云的方案在众人的怀疑中实施的时候,大家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到了后面,看到了教案的好处,变成自觉训练了。

一个新的民族复兴党在慢慢成型,一支新的军队也在悄悄成长。

总之,一切都按照方云预定好的方向运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