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孕后期, 身体的弊端开始显露出来。

明越现在每天晚上睡不到三个小时就会跑厕所,白天工作时精力有些跟不上,总是犯困疲乏, 若是遇到耗时较长的会议,结束后双腿必然坐得浮肿发亮。

天气日渐暖和,所穿衣物也益发轻薄,明越的肚子已经完全遮不住了。大概是见他太过辛苦, 各部门每天上报给他的文件和资料都会仔细筛查许多次, 确定找不出任何纰漏后才会送达至副总经理办公室,他只需要阅览签字盖章即刻, 与过去相比工作量减少了八成不止。

下午四点半, 楼时景照旧来明优接他下班。

明越关掉电脑,起身把外套披在身上:“咱俩每天带头翘班, 影响有点恶劣。”

“公司有规定,孕后期的妈妈可以提前一小时下班, 孕爸爸也不例外。”楼时景替他理平衣领,说道,“而且后面我还有三个月的陪产假, 要翘接近一百天的班, 也算是占了你的光,可以享享清福。”

“得了吧,”明越嗤道,“咱俩度蜜月时你都在加班,若真让你歇三个月,天恒的股市不得急剧下滑?”

楼时景捏了捏他的面颊, 轻轻一笑:“得理不饶人。走吧——邓嫂说她今天熬了一锅椰子鸡, 等你回去品尝呢。”

两人整天出双入对,“羡慕”这俩字员工们已经说累了,即便他们只是肩并肩行走在一起,于旁人而言亦是一种秀恩爱的方式。

从电梯口来到停车位不过百来米的距离,明越坐上副驾驶后就懒得动弹,嘴唇翕合,艰难地喘气。

每年的四月雨水不断,渝城已经连续下了一个礼拜的雨,空气格外潮湿,与地下停车场窒闷的尾气相融,让人闻着格外难受。

见他捂住口鼻颦蹙眉梢,楼时景当即凑近几分,为他系好安全带后载着他迅速离开。

明越本就懒,如今受肚子限制,这份惰性就变得十分明显,吃过晚饭后直接蜷在吊椅里,俨然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

阳台的玻璃门敞开着,从花园刮来的湿润晚风一阵接一阵地钻进客厅,携来几许芬芳。

大少爷把整个身子陷进软绵绵的抱枕堆,手机里正在播放着游戏直播。

他已经很久没有打过游戏了,怀孕之后大脑反应和手上速度都不及从前,玩游戏时有点力不从心,故而只能从直播里找点慰藉。

吊椅很大,容纳两个成年人不在话下。明越正看得出神,忽觉身边的软枕下陷了几寸,随之而来的便是沁人心神的松木香。

“你这么蜷着,身体吃得消吗?”楼时景一边说话一边把他的腿拉直,轻轻按摩起来。

明越往旁侧挪去,方便舒展双腿:“吃得消,很舒服。”

那双本该纤长的腿如今因水肿而略显粗大,按在手里硬邦邦的。楼时景的神色不知不觉间暗淡下去,几秒后他卷起明越的裤脚,肿得发亮的双腿就这般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眼里。

湿润的夜风钻入客厅,凉意落在皮肤上,让明越下意识往这边看了一眼:“干嘛?”

楼时景放下裤管,继续按摩,脸上的阴翳瞬时消散:“你现在每天回家脚双脚都肿得很厉害,不如安心在家待产,公司就别去了吧。”

明越皱了皱眉:“难不成待在家里就不肿了?”

“宝宝已经三十七周了,柳嫣说你现水肿严重,应尽量卧床休息,避免久坐。”为免他胡思乱想,楼时景把底牌亮出,“我陪你在家待一周,然后就去Y国。”

明越垂眸,思忖几秒后应道:“行吧,明天早上我去公司做个交接,然后就回来。”

在不用起早贪黑上班的日子里,明越彻底释放天性,每天睡到自然醒。如果中途饿了,多多就会用力踹他,提醒他起床吃早餐,吃完若精神不足还会接着睡。

楼时景本来还担心他在家待不住,都已经下好游戏打算陪他玩玩,谁知道这小混蛋整天都在睡大觉,根本无心玩游戏。

也不知他在公司是怎么熬过来的。

饶是有再多的抱怨,只要一想到明越挺着个大肚子在公司忙碌的模样,楼时景的心就会不自觉软下来。

罢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

阴沉了小半个月的渝城总算雨过天晴,花园里新开的玫瑰馥郁芳香,高级的莫兰迪色在一众红白黄蓝里显得格外淡雅,却也最为矜贵。

楼时景最钟爱的玫瑰就是曼塔玫瑰,当初布置婚礼现场时便是用它作为主花,以至于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曼塔玫瑰成了渝城各大花店经久不衰的畅销品种。

明越把睡觉的战场转移至花园的小凉亭,亭内布置着一张躺椅,上面铺着厚厚的海绵软垫,是他怀孕之后楼时景特意买来的,以便他随时休憩。

他百无聊赖地躺在椅子上,一边欣赏玫瑰一边嚼着男人投喂的橘肉,嘟囔道:“离预产期只有二十天了,我们订机票出国吧,整天待在未央馆,我人都要发霉了。”

楼时景不咸不淡地开口:“我说带你出去走走,哪次不是被你顶回来了,这会儿想起自己要发霉了?”

明越两腮包满果肉,说话时含糊不清:“你就说订不订机票吧!”

“订,我现在就订。”楼时景拗不过他,立刻掏出手机行动起来。

明越咽下嘴里的橘肉,又道:“晚上我想吃火锅。”

男人勾出两张机票,点头应道:“嗯,我让邓嫂去买食材,晚上涮了吃。”

傍晚,邓嫂将红汤火锅底呈上桌,再插上电源,油滚滚的汤面很快就沸腾起来。

明越吃火锅爱涮贡菜和耗儿鱼,几乎可以把这两样食材当作主食享用。

邓嫂怕他吃得太辣太腻上火,于是特意熬了两碗解腻消食的羹汤,让明越可以彻底敞开了吃。

楼时景将涮好的毛肚和牛肉夹入他的碗里,叮嘱道:“小心烫。”

自从上次和沉默出去涮火锅涮进医院后,楼时景就再也没让他吃过辛辣刺激的食物了,然而眼下临盆在即,明越每天都馋得厉害,因此对于饮食的顾忌也不再那么严苛。

渝城的火锅底料劲儿很猛,即便是微辣,但是熬到最后必然会辣得人张不开嘴。

一顿火锅吃完,明越被热气和辣意逼出满头大汗,半个小时之后才心满意足地躺进浴缸,享受泡浴的快乐。

大概是口腹之欲得到了满足,明越洗完澡就入睡了,连楼时景何时躺在身边都无从察觉。

他们俩明天上午十点从渝城飞往广州,下午六点再搭乘国际航班飞往Y国,落地时整好是早上七点,也就是Y国的零点时刻。

此次出国的时间比较长,楼时景把所有能用得上的东西都带足了,若实在有缺失的,到了那边再置办也不晚。

虽然离多多的预产期还有二十日,但楼时景已经开始兴奋——

这是他和明越的结晶,是两人共同孕育出的小生命,也是维系这份感情的重要桥梁。

此后的人生中,他们父子三人将是难以分割的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楼时景久久难眠,直到凌晨到来,他才在欢喜中逐渐睡过去。

凌晨两点左右,明越惯性起**厕所。

迷迷糊糊间,他发现肚子似乎在隐隐作痛,但是这份痛感并不强烈,他便没怎么在意,洗完手回到房间,挤进楼时景怀里继续入睡。

男人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是高级香水都难以复制出的味道,只需嗅上一嗅就可安神助眠。

明越贪婪地呼吸着这股味道,想借着它重新入眠,可是这次上完厕所回来他却睡不着了,腹部的痛感并未消失,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大抵是被怀里人拱来拱去的动作惊扰了,楼时景也无心睡眠,问道:“怎么不睡了?”

明越艰难地翻过身,环住他的腰,轻声说道:“我肚子有点疼,也不知是不是吃火锅把肠胃给刺激了。”

楼时景借着小台灯的光芒打量着他,须臾后问道:“怎么个疼法?”

“你别疑神疑鬼的,”明越听懂了他话中之意,立马安抚道,“还早着呢,没有发作。”

残存的睡意彻底消散,楼时景摸出手机点开育儿App,找到记录宫缩的功能:“现在疼吗?”

明越仔细感受了一下,然后摇头:“不疼了。”

话音刚落,他脸色微变:“疼……”

楼时景迅速点下记录按钮,直到明越的痛感消失才选择“停止”的提示。

恰在此时,胎动出现,明越捧着肚子,小声说道:“多多醒了。”

楼时景顺着他的话按在肚皮上,小家伙果然开始闹腾起来。

见男人面色沉凝,明越伸手抚平他的眉梢,浅浅一笑:“不疼了,多多也安静下来了,我们也睡吧。”

宝宝才37W5d,尚不足月,应该不会轻易发作。楼时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太过紧张,不由呼出一口气,搂着明越重新入睡。

两人紧紧依偎,聆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明越的腹部又传来一阵疼痛,他下意识皱紧眉头,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

卧室里落针可闻,他的动静毫无疑问是特别明显的,楼时景精准地捕捉到他的声音,问道:“又疼了?”

明越捂着肚子,没有说话。

楼时景重新打开手机,记录了他的腹痛时常:

开始时间-02:27:33,持续时间-00:21,间隔时间-

开始时间-02:36:07,持续时间-00:34,间隔时间-08:26;

两次疼痛间隔不到十分钟。

又过了几分钟,明越的肚子再次出现痛感,楼时景按照他给出的提示做出记录,这次的间隔时间不到八分半,持续时间为37秒。

楼时景不再犹豫,立刻拨通了柳嫣的电话,将情况与她一一说明。

柳嫣很明显怔了几秒:“三十八周都不到,怎么就发作了呢?你赶紧把他送来医院,然后联系明穗,他这个情况不可能出国,只能让克里斯汀的医生来我们这里。”

夜里寂静无声,听觉会在此刻无限扩张,从电话里溢出的声音被明越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他保持着侧躺的姿势,久久未回过神来。

楼时景依照柳嫣的吩咐,当即拨通了明穗的电话:“姐,明越可能要提前生了,我们现在这个情况无法出国,你立刻带几位有经验的医生回渝城,无论多少报酬我都愿意给,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返回。”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理智,可是揪住被褥的手却在隐隐发颤,青色的血管暴露在薄薄的皮肤里,仿佛呼之欲出。

电话那端的声音无论何时都是温柔的,在这种情况下给予的安抚作用十分明显:“好,我知道了。你先别着急,头胎没那么快,我立刻带同事回国,你现在先把越越送去医院,我会和柳嫣做好沟通的。”

“好,我知道了。”楼时景挂断电话,小心翼翼地扶起明越,“越越,我们去医院吧。”

明越没有回答——确切地说,他忘了给出回应。

脑海里一片空白,耳畔仿佛有海啸的声音,激起了千层浪潮,将他兜头淹没。

直到楼时景剥下他的睡衣换上常服时,他才如梦初醒,嗓子被艰涩和未知的恐惧堵得死死的,难以发声。

作者有话说:

墨菲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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