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鹂儿

宫中,御书房。

袅袅的龙涎香里,女孩清脆明净的声音,格外动听。

“……公主心性明朗,凤姿卓华,还特意亲手做了一包藕粉,献与陛下。”

连材拿了托盘,宁芳把出门前阿织送来的藕粉,连同装着它的老漆盒一同奉上。

漆盒很精致,只巴掌大小,做成胖墩墩的蟾蜍模样,又喜庆又可爱。既可以做装饰,也可以拿给小孩子做玩具,瞧着已有些年头。

只一眼,连材就确认这盒子乃是宫中旧物。再细想,便记起这只漆盒是庆平公主受宠的时候,永泰帝亲自命尚宫局督造赏赐的。

只是皇上似乎记不起这盒子的来历,更加对盒子里那成色普通的粗糙藕粉没有半点兴趣。挥手让连材搁在一旁,他倒是眯眼打量起眼前这个娇娇小小的宁小书女。

虽然之前也见过,但那时宁芳离得远,又一直低着头,已经年老眼花的永泰帝实在是没看清宁芳的模样。

直到昨日,若不是宜华公主又在他面前三番两次的提起宁芳,永泰帝也不会想起这个女孩。

对于庆平公主,就算有新安郡主的那个提议,但永泰帝心里还是存着几分顾忌的。

多年未见,谁知道庆平公主长成什么模样?若贸然下旨赐婚,闹出事来,反倒不美,所以他才想先派个人去看看庆平公主。

可如果派个老成油滑的人去,说不定畏惧当年之事,不敢如实禀告。但要派个年轻识浅的去,又怕脑子不灵光,领会不到他的深意。

忽地,他就想起宁怀璧了。

有那么一个机敏的爹,女儿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想想那天小年宴上,宁芳在他面前据理力争的样子,着实是个脑子灵活又言语利落的。

所以永泰帝心思一动,就把差事派了宁芳。

没想到这丫头回来后,竟会如此说话。表面上听不出什么,却是字字句句大有深意。

“心性明朗,凤姿卓华”,那便是庆平公主就算被幽禁多年,也没有长歪长残,不丢皇家的脸,能拿得出手了。

至于献上一盒粗糙藕粉就更加耐人寻味了。被幽禁的日子定是不好过的,否则何至于亲自动手做点小零嘴,来讨他这个皇祖父欢心?

但也没有更多的诉苦抱怨,点到即止。正是永泰帝喜欢的,聪明人的说话方式。

尤其这丫头不仅会说话,声音好听,瞧那垂下的小脸,也怪粉嫩可人的。

尤其那脸颊耳后,象征处子的细细绒毛,便如春天鲜嫩的青桃一般,光是瞧着,永泰帝就觉得心里痒痒的。于是,他的话题就歪了。

“你就是宁怀璧的几女?兄妹几人?”

宁芳有点懵,皇上怎么忽地跟她拉起家常了?

但还是如实道,“臣女是家父的大女儿,下头尚有两男两女四个弟妹。”

“五个孩子啊,那你父亲也算是有福的。”

“只我等姐弟尚小,不足以为父分忧,倒累得长辈操心了。”

“你能说出这样话,便是个懂事的。且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这最后一句,才是关键。

宁芳自忖,自己生的又不是绝色,就算跟闵双桃比起来,也颇有不如。与其扭扭捏捏勾起皇上的好奇心,不如直接给他看了。

或许皇上一见之下,嫌她太小,就没了兴趣呢?所以只犹豫片刻,便大大方方抬起头来。

谁知,永泰帝看着她,却是脸色微变。一个名字在他嘴里转了一圈, 差点就脱口而出!

连材服侍皇上多年,自然能察觉到他的细微变化,顿时也抬眼看向宁芳,在看清这女孩的相貌之后,他也愣了愣神。

可心思一动,却假装失态的问了句,“你,你叫什么名字?”

宁芳一怔,方才进御书房面圣之前,连材可是验过她们腰牌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名字?

但随即又想起三舅公说过,这个大太监倒是心地不错之人,那他这么问,应该没有恶意。于是宁芳,选择了相信。

“臣女乃是草字辈,闺名一个芳字。”

永泰帝顿时微微皱眉,现出几分失望甚至厌恶之色,“芳字不好,朕再赐你一个名字。”

要是一般人,就得跪下谢恩了。可宁芳却因为连材这一打岔,隐约意识到什么,忙道。

“陛下愿意赐名,是臣女的福气,但臣女的名字,乃是过世的祖父所赐。若是改了,只怕对亡者不敬。”

永泰帝有点不高兴。

人死为大,就算他是皇上,也不好跟个死人争。

连材道,“陛下若有心赐名,何妨赐小宁书女一个表字?小宁书女瞧着年纪尚小,你还没及笄吧?”

“未曾。”宁芳也不傻,先拒绝了改名,已经是忤逆了皇上。这会子若是连个表字也不让起,真要把人得罪死了。

反正就算起了表字,用不用都无所谓,便爽快道,“臣女请皇上赐字。”

有皇上赐字,怎么说,也算是一张保护符吧?不要白不要,还是拿着吧。

永泰帝这才重又高兴起来,“四月芳菲,归鸟嘤咛。你名字里既有个芳字,又娇声婉转如黄鹂,朕便赐你表字为鹂儿吧。”

宁芳鼻子差点气歪了。

难道真是便宜无好货,白给的就没有好东西么?

就算她给一屋子丫头起名全是鸟,到底也是吉祥如意的喜鹊山雁之类,不比这个鹂字好上百倍?

黄鹂,也是如金丝雀一般,娇养在笼中的宠物。而拿它给女子冠名,能是什么好意头?

可瞧皇上这兴致勃勃的模样,能拒绝吗?好在表字也不是人人叫得,所以宁芳只得捏着鼻子叩谢皇恩了。

永泰帝心情一好,又提起一事,“你如今进宫也有段时日,规矩学得差不多了吧,连材你安排一下,让小宁书女,是鹂儿到御前来当差。”

“皇上,这可万万不可!”

宁芳忍着被那声鹂儿麻出的鸡皮疙瘩,正色道,“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尤其臣女,乃是到宫中来当女官的。身为女官,自当以身作则,谨守宫规。请问连公公,您到宫中几年?学习了几年,才能到皇上身边伺候?”

连材垂眼道,“老奴十四岁进宫,先学了两年的规矩,才有机会进到内书堂读书。又在那里学了三年,才到陛下身边当差。”

“那公公到皇上身边时,已经学了五年,且年近二十,可有犯错的时候?”

连材苦笑,“头一年挨过的打骂不计其数,好在那时都是在外院伺候,不至于惹圣上烦心。又历练了三年,才有幸到万岁爷跟前侍奉。”

宁芳道,“那便是将近十年,才有到皇上身边侍奉的机会。那象公公这样,在皇上身边算是年头长的么?”

连材道,“不算。因老奴进宫得晚,好些小太监是七八岁时就净身入宫了,得学上差不多十五六年,才有到皇上身边侍奉的机会。但这也不是人人都有的福气,更多的人在宫里侍奉了一辈子,替皇上洗衣备膳,打扫房间,却未必有机会面圣一次,比起他们,老奴实在是幸运之极。”

宁芳心中一松,便可以说了,“皇上,您是九五至尊,能到您身边侍奉的,都是学了多年规矩,有经验的宫女太监。臣女不过入宫不满三月,何德何能,到天子身边侍奉?若出了差错,臣女肝脑涂地,死不足惜,只恐委屈了皇上,或带累您的名声,那便是臣女粉身碎骨,也难赎罪过了,故此请皇上收回成命吧!”

呃……

身为一个投胎小能手,永泰帝生下来就大把奴才服侍,他还真没想过要做自己身边的奴才,竞争竟是如此激烈。且有许多人可能服侍了他一辈子,却至死也见不到他一面。

当然,皇上也没心情去同情那些奴才。他只是可惜,不能把小宁书女调到身边。

不过这个“鹂儿”似乎跟他想要的“鹂儿”还有一定差距,尤其这板着小脸讲规矩的模样,还有她的本名,都让他想起一个十分不愿意回忆的人来。

所以最后,永泰帝兴致缺缺的摆了摆手,“如此也就罢了。”

但宁芳却很是乖巧的补了句,“就算臣女还没有资格到皇上身边侍奉,但总在宫中效力。皇上若有差遣,臣女必会尽力。”

打一棒子总得给个甜枣,尤其对方还是皇上。除非宁芳是不想活了,才会摆出一副刚烈嘴脸,拒人于千里之外。

果然,皇上听了这话,面子上下得来台,心情也好了许多。

“你倒是颇知礼义,跟你爹甚有几分相似。”

夸奖完了,就把人打发走了。

只依旧有些不甘心,这么点大的小丫头片子,怎么就跟个小泥鳅似的滑不溜手呢?顺着朕的意思,多少荣华富贵少不了你们宁家的?

回头瞧见连材,永泰帝便忽地问了句,“你看宁小书女,是不是也有点象她?”

他并没有指名道姓,但连材却是心知肚明,“粗看是有些象,可细看,却又不觉得了。毕竟,小宁书女也太小了。”

啊!

永泰帝忽地恍然。

对呀,那丫头才几岁,小身板还没长起来呢,他急个什么?

横竖她自己都说了,如今是在宫中当差,自己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能见上一见,这不是很容易的事?那丫头是不是也有点意思,才含蓄的提醒?

就说嘛,自己是皇上,天下共主,这天下间的女子有谁不愿意来侍奉他,讨好他的?

永泰帝如此一想,顿时龙颜大悦,当即便下了两道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