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室里。

裴宴周正在熟悉播音设备。

吴毅兴捏着情书, 吃瓜的态度变成焦灼,他左看右想,上演第五次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裴宴周白了他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便秘了。”

“哥, 这可是你要我说的。”

吴毅兴扫了眼整页纸:“你确定要读这玩意?”

裴宴周语气一冷:“玩意?”

他捏住情书的一角,示意吴毅兴放手, 小心翼翼地抚平了根本不存在的褶皱:“你有意见?”

吴毅兴鼓足勇气:“还有些时间, 不然我去找人帮你写一封?”

他直视着裴宴周的白眼, 试图打乱原本的计划:“你这内容太直白了些,感觉照着读,应该会出丑。”

周绍金曾形容他的作文,内容比流水账还无聊, 而他的字迹就像是屎盆子上的那道金边。

裴宴周做足了心理准备, 一早就接受了他那笑料似的写作水平, 此刻不以为意:“我不怕出丑。”

“你出丑是事实,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吴毅兴毫不留情地戳穿最后一层窗户纸:“主要是,我担心学姐会出丑。”

别说作为当事人, 连作为旁观者的他都觉得这封情书过于草率。

草率到他觉得裴宴周不像是在告白, 而是来自一个备胎的报复。

裴宴周嘴角**,目光重新扫了一遍,丝毫没意识到问题:“为什么会出丑?”

吴毅兴斟酌了许久,才组织成一句话:“大概太过真情实感了,可能稍微有些些让人不适。”

裴宴周换了个问法:“能让人印象深刻吗?”

“能, 这可太能了。”吴毅兴连连点头。

裴宴周没再犹豫, 走到了椅子上,按住开关键推向上方。

“非常抱歉, 因个人原因占用广播时间, 耽误大家十分钟, 在这里我会想向一个人表明心意。”

大学广播资源是公共资源,有寻人找物,有吐糟建议,像这种表白心意的更是多不胜数。

听到这句熟悉的开场白,所有人都只是竖起了耳朵,习以为常地进入八卦时间。

而下一句话,直接拉满期待值。

“我是裴宴周,在这里想告诉骆樱同学一些心里话。”

操场是最先沸腾的场所,坐在草坪上听吉他的小姐姐互看着对方,确定自己耳朵没出问题后,纷纷捂住了张大的嘴巴。

而后,教室里,宿舍楼,餐厅内的人闻讯从室内出来,恨不得拉长耳朵到广播室里,亲临现场。

这可不是一般的告白,两人在校的影响力直接让热度爆表。

众多看客中,唯独吴毅兴脚趾扣地,人缩在墙角,在心里默念“我听不见”的心经。

“我无数次都在后悔,在让你离开的第一步开始。我时常想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可无论当下考虑什么,我所期许的结局就是想和你有一个长到时光尽头的未来。”

骆樱听到这个噩耗时,正在洗手间洗头,洗发水刚揉进发梢里。

黄舒敲了两下门:“樱樱,有人在广播里给你告白。”

骆樱还在猜测哪个人这么无聊时,后面三个字直接震耳欲聋。

黄舒拔尖的声音出现了破音的迹象:“裴宴周!”

骆樱还没揉出泡沫,就火速开了水龙头,将还没晕开的洗发水直接冲走。

她想到裴宴周的作文水平,被刺激的脑袋一片空白,只冲了一分钟就拿起毛巾走出卫生间:“现在别和我说话,我想先静静。”

黄舒半张着嘴,点了两下头,指了下阳台:“那我去阳台去听,好给你汇报战况。”

骆樱潦草地擦了几下头发,便用手指抓了抓,将拖鞋换成运动鞋,扔下一句话就出了门:“我先出去一趟。”

黄舒很想追上去,可又舍不得漏掉广播里的内容,纠结三两下,便选择了远距离纵观全局。

在哪里看戏不重要,能听全场才是关键。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时,丝毫没注意到故事的女主角正披散着头发,以八十迈的速度朝着始发地狂奔。

不是骆樱大惊小怪,纯粹是出于对裴宴周作文水平的绝对尊重。

高三结束时,周绍金将高中三年来所有的作文本全部发给了学生,而裴宴周的作文本,在全班的默认下,送达到了她的手里。

四本作文本,大约五十篇,她本着好奇的态度一一观摩,笑着打开作文本,哭着合上作文本。

倒不是因为作文水平太高,让她感同身受达到了共情的效果,而是因为水平太差,仅八百字里面注水含量高达五百字,掐头去尾,只有小学生的水准。

比如一篇名为“爱的诠释”的作文。

裴宴周的第一段直接是满分开头“爱是什么,一定要文采斐然,妙语连珠吗?可我认为不是,牙牙学语的孩童叙意不清也是爱,不懂表达的父母支支吾吾也是爱,如果说爱有一万种表达的形式,而我见过第一万零一种爱的样子。”

紧接而来的第二段,则断崖式下滑到小学三年级“记得有一天,我正走着向学校,路上碰到一个没带伞的小男孩,我一边庆幸自己带了伞,一边害怕这小孩钻到我伞地下,我不能接受自己和别人共处一个伞下,如果他非要过来,我会选择把伞收起来,和他一起淋雨。”

作文右侧的批阅栏是一排排的问号,从第二段一直到倒数第二段,问号和叹号循环出现,作文每一句话反转到语文老师甚至说不出一个文字。

她当时对裴宴周怨气最浓时,就会翻开作文本,看一两篇作文缓和心情,那成效比专业的笑话书顶用。

可没想到报应来的这般突然,以及猛烈到在万人面前丢人。

在她奔跑时,耳边除了风,全是裴宴周带着磁性,却让她无比发狂的文学水平。

“我真的太久太久没见你了,我每天都在想你,吃饭在想你,走路在想你,睡觉在想你,连做梦都在想你,你可能觉得我是夸张,但是真不是,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对天,对地,对花,对草,对宇宙万物发誓,我要说谎下辈子投胎做猪。”

出自裴宴周之手的情书,一如既往延续了作文注水的风范,开头第一段是神级开场,而第二段断崖式的落俗,尤其是一前一后,对比的惨烈让人叹为观止。

大抵是情书投入了太多的情感,以至于都没了作文每两句话一个悬念的标配,大白话加上词汇量短缺,内容干瘪,没了好笑,只剩下了尬。

“其实,我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不会关心人,不会说体贴的话,最重要的语文还不好,特别是作文,以至于我想在纸上和你说几句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当时周老头还说我早晚会在作文上栽一个跟头,没想到不是在高考,竟然是在告白这件大事上。”

“外面的那些说好听话的男人,都非常不靠谱,花言巧语谎话连篇,都不像我,别说表达喜欢你,单单是给你分享日常,我每天都得用两个小时的时间去构思,绞尽脑汁回忆周老头教我的作文满分大秘籍,当时听的时候没当回事,早知道有这一天,我肯定会一字不落全文背诵。”

“情书和作文还是有很大的差别,作文只需要凑够字数就有分拿,但情书哪怕写一千字一万字,用尽我的毕生所学,最终的归宿还是不被你看到。不过我想,总会有那么一天,这些信件会作为传达我心意的通道,被你看到,被世界听到。”

骆樱耳朵都麻了,一字一语灌入到耳膜里,她只觉耳尖发烫,当下恨不得生出无数双手,堵住全校人的耳朵。

等她到达广播室,推开门时,情书也已经读到了尾声。

她小脸红透,一个箭步跑到话筒旁,双手移开话筒,脖子上的青筋都凸显出来,用命令式的语气道:“关掉。”

裴宴周目的达成后,自动切换到听话模式,没一刻犹豫便按下了广播的开关键。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邀功似地看着骆樱:“关掉了。”

骆樱没敢与裴宴周对视,视线落在他手里的情书上,不由分说便要抽出来查看。

轻而易举就拿到了情书,一目十行地浏览,她只恨时运不齐,偏偏已经读到了倒数第二段,按照裴宴周写作文的惯例,最后一段必定是黄金结尾。

“洛杉矶的冬天太冷了,但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寻得一个春天,在樱花落下的季节,捧着代表所有浪漫的樱花去见你。”

果然。

她真的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还不如耐心一些,让裴宴周读完,这样还能用最后一段的文采去消解中间的口水话。

现在好了,含金量最强的一段被她紧急喊停,中止在了一个奇怪的位置上。

吴毅兴瞧着两人,不敢有丝毫动弹,继续缩在墙角充当装饰物,唯独两只眼冒出十万伏特的光,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骆樱饶是冲昏大脑,动作也都极为小心,将情书对折放在掌心。

她没察觉到有第三人在场,扬起小脑袋,望向罪魁祸首:“这是你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