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铭拍了拍身边同样脸色急变后正要开口说话的老张,边慢慢卷起画轴,边看着蔡得荣微微一笑道:“蔡先生是不相信我的身份?依着律法,冒充朝廷官吏行骗可是很重的罪名,蔡东家不若报官试试?”。

蔡得荣却没料到范铭会理直气壮的说出报官的话来,这正是他刚才忍着没说出口的话,莫非这两人说的还真确有其事?

看了看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地蔡得荣,范铭不禁摇了摇头,“听闻蔡家自从蔡家太爷去了之后就开始江河日下,我先前还在疑惑为什么这百年老招牌的会走到了这步,而今更是连传了几代的行首位子都保不住了”,言至此处,范铭扭过头来向脸色铁青的蔡得荣笑问道:“如今一见却是有了答案了……”

“你……竖子欺人太甚”,随着拍案而起的蔡得荣一声招呼,几个家丁从外面一拥而入,“来呀,把这两人给我乱杖逐出去”。

随着蔡得荣的这一声怒气磅礴的呵斥声,从外顿时涌进来几个凶厉的家丁,气势汹汹的拥了过来,范铭“啪”的一声摔了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正色厉声喝道:“我看谁敢!”。

那几个家丁吃他这一声厉喝及气势所逼,竟是不约而同的脚下一顿。

“蔡大当家,本判司持官府印信,你一商人就敢驱使家丁对公人行凶!你眼里还有没有朝廷,还有没有王法。”喝住那几个家丁后,范铭脸色复归平常,甚至还向蔡得荣笑了笑,“你既然对我说的生意没兴趣,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若是将来你又返过头来找我,那可就不好说话了,这话我得说在前边儿,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言之不预。”

“哼,我会来求你,就凭你……”。范铭的气度与自信这一刻散发得淋漓尽致,再看看方才告示上的官府印信,以及具名签章的公文……蔡得荣一时竟有些拿不准了。

那几个家丁被范铭的言语及气势所夺,停了步子后看看范铭,再扭头看看自家主子,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蔡得荣脑中急如电转,却始终拿不定主意,范铭毕竟代表着官府,这买卖即便听起来就像是在讹诈,但却也不能就这样驱逐了事,自古民不与官斗,而且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就是要钱么,就当破财免灾了,但这人不按套路来,只怕以后今后……虽然心思急转,但转的越多,蔡得荣就越是拿不定主意,却又咽不下这口气,一时脸色就是青红一片。

“既然蔡先生无心留客,老张,咱们走”,见蔡得荣如此,收好画轴的范铭一笑之间,负手从那蔡得荣眼皮底下、几个家丁之间悠然直穿行而过。

目睹范铭走出正堂,走出房门,蔡得荣的脸色又是一番急变,几度扬起的手最终却又黯然落下……

出了蔡家大门,老张猛然吐出一口气,“好险”。

“险什么,这升平年月,老张你还怕他还真敢打

咱们不成?蔡得荣不过就一商人罢了,即便是有多么强硬的背景,这商人的本性是改变不了的,行事多疑,轻言而又寡决,这般优柔迟疑之人,就是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范铭也随着老张回头看了看蔡家的这片大宅院,“来时还觉得这宅子气派,现在再看看却觉着怎么都透出一股子没落的味道,以今日看来,这漆街就要快换主人咯”。

范铭说完见身后没有声息,转头一看,发现老张正以一种很奇特的表情望着自己,“老张,怎么了?”。

“呃……呵”,老张的脸色有些古怪,“只凭今日的表现,谁都不会以为判司的年纪还不及弱冠,见事老练连州院里的老坐衙都比不上……”。

似乎觉得后面的话有阿谀之嫌,老张笑笑后就没再接着说下去,转了话题道:“判司你方才倒也有些过于急切了,这些商人都是逐利之辈,这冒冒然就去要他们拿出钱来买地,一般人还真不会同意,咱要就端出知府大人的名号来,他们还敢放肆”。

“老张,你这可就短视了”,范铭一个轻笑,“商人也分三六九等,三流的商人自然是看不到其中的利益,咱们是可是来给他送钱的财神爷,送上门的钱都不要,我还凭什么死乞白赖的求着你买?”。

“那咱们现在往哪儿去?”

“既然到了漆街,自然还是要去任家看看,看看这任家是不是也是三流的商家。”后面的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若是这任家也是如此态度的话,那就说明这么直接去推销确实是太直白了一点,那就有必要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了,范铭掂了掂手中的画轴道:“走,会会那任西平去”。

近几年来领着任家混得风生水起的任西平比范铭想象的还要年轻些,连四十岁都不到,最多不过三十七八的样子。

他穿着一身经改装后式样极接近直裰的长衫,白白净净的人,三缕长须,和煦温文的气度,再加上这么身衣裳之后,这就使得任西平像极了书院中的那些先生们,单从外表上实难看出他会是这漆街新窜起的漆器行大东家。

礼数周全的招待两人入座之后,任西平吩咐下人上茶,顺着道:“今次我刚从黄山取得一批新茶,清香宜人,正好让二位尝尝。”,让过茶后,任西平略略提了提衫角坐了下来,端起一盏茶向范铭笑着道:“以范少兄如此年纪便能出任一州曹司主事,果然是少年俊彦”。

闻言,范铭笑笑,向一边坐着的老张递了个眼色后,低头轻轻的呷着茶水。

老张见状也无多话,放下茶盏后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书来,这就是先前范铭早上写好的招商告示,上面盖有州衙印信,当然,这张文书也主要是为了证明两人身份,真正的实际内容还是要通过谈话来说明。

任西平没有半分扭捏的接过文书,稍稍的看了一遍之后,复又大大方方的交还给

了老张。他的这番表现与刚才所见的蔡得荣真是高下立判,此时再想想范铭对蔡得荣的评价,老张益发觉得他那番话说的有理。

任西平退还文书的同时,范铭也已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一边,拿过画轴“刷”的一声摊开在了两人之间地茶几上。

身为市易务主事,范铭的年轻已经让任西平吃惊,而他此来还带着画轴就更显得奇怪了,任西平诧异的低头看去。却见这份展开的画卷极是古怪,像画不是画,像山川地理图又不是山川地理图,除了那标明隋堤码头和应天府城地地方画的繁丽详细些之外。其它的俱是简化却又详细的河槽及水道图。

这副前所未见地古怪画卷就是从两浙路起笔,由淮水入汴水,转延伸到东京,进而又由东京延伸到山东路,只是在经由应天府时突然右拐直达隋堤码头,随后沿着水网由汴水向四周扩展。

画卷中最突出的是一片经由各条漕河连接起来的,隐隐约约,却让人产生无限遐想的江东水网,这片水网不仅将整个中原地区尽数覆盖,末端处更连接着大宋重要的几个远洋海港城市,登州、海州、杭州、福州等。能在十年间将任家带的风生水起,任西平的眼光及经营手段都远非常人可比,疑惑只是很短的时间,很快,他就明白了这份画卷的意义及价值所在。

对于天底下任何的行当来说,运输交通是最大的一项限制,漆器行业由是如此,漆器本身又是怕摔怕碰的娇贵物件儿。一旦摔着碰着的磕掉了漆,它可就立马儿不值钱了,越是那些值钱地做欣赏之用的大件儿就越是如此。

就因为受制于交通,漆器商在贩运面前一直受制,一次性不敢托运太多的货物,也因为这个货运行地购入价与卖出价最高竟可达到五倍差额。便是如此,每百件漆器里还得每次至少有八至十件的损耗,因此水运的作用就凸显了出来。

水运不必担心损耗问题,而且还不费人力,安全又高效,水运相比起陆运最大的优势就是数量,只要船舱够大,想运多少就运多少。

虽然先前任西平也走水运,但苦于没有一个完整的水路航道,一般就只能走到临州就走不动了,加上汴河淤塞,大船过不去,其他远处的客货要不就直接走海路,要不就根本不在应天府停留,若是这画上尤其用朱笔表明的那什么‘行货集散中心’真能成的话,那这隐含的利益可真就大了。

由应天府至东京、两浙乃至山东皆有水路可行,随后便是装船直下江南,或者直接上辽人的地界……,有了这条线路,就意味着可以彻底抛开那些贪得无厌地货运行……这中间地利润到底有多大。想着想着。任西平地呼吸慢慢地有些粗重起来。而端着茶盏地手也开始微微地抖动。使得盏中地茶水随之漾**起一晕晕地涟漪。恰如他此时地心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