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8

也是姓苏。

苏是大姓, 并没有那么巧的。

贺铸然按下心中那丝越发沉重的惶恐, 一口喝下了杯子里面的茶,嘴唇微微抿着, 欠身道, “苏先生。”

他在来之前,老师就跟他说过,这家人身份特殊,姓名都要保密。

京城里面卧虎藏龙的, 稍不注意就会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贺铸然知道好歹,从来都不多问。

现在苏彬檀主动阐明自己姓苏, 应该是因着礼貌吧。

苏彬檀看着眼前着雪白衬衫,黑色长裤的青年, 眼中微不可见地划过一丝欣赏之意, “我年纪长你一辈,就托大, 叫你一声小贺。小贺是川省人,家里还有其他孩子吗?”

贺铸然道,“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那年头正好赶上计划生育。”

在体制内的人, 赶上计划生育,在没有其他关系的情况下,只能要一个孩子。

要工作还是要更多的孩子, 必须选择一个。

人类生育的自由, 在权力面前, 渺小得可笑。

“家里只有一个孩子,小贺将来,打算回川省工作吗?”苏彬檀摆出闲话家常的架势,又加了一次水,给自己跟贺铸然添上。

贺铸然欠身道谢,摇头,“家里父母都愿意住在川省,毕竟安土重迁,再者川省的环境氛围,更宜居一些。至于我,家母说,父母养大孩子,就是让孩子独立的。”

他说着说着,嘴角弯了弯,笑道,“我女朋友是京城人,我以后也打算留在京城工作。”

苏彬檀是过来人,阅人无数,自是看得出,眼前的青年这番神情,分明是陷入热恋中的样子。

不骄不躁,不亢不卑,努力上进,长相清俊,人口简单,父母开明,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对象了。

即便是眼光挑剔如苏彬檀,也不得不承认,假如一定要选,把阿鹤交给这么一个人,他是放心的。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你父母,十分难得。再想起前几天看见一个新闻,十分有感触”苏彬檀转了话头,“妻子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丈夫在妻子卧床一年以后,向法院申请离婚。法院一审没有通过,二审则判了离婚。据说丈夫的父母,都十分支持。”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本就是千年不变的定例。

大难关头,连亲生的父母,血脉相连的孩子都能舍弃,何况只是有婚姻关系的夫妻。

妻子是成了植物人,恐怕一辈子都要躺在**。

丈夫还年轻,如何能一辈子守着这么一个女人。

华国的观念,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他们还没有孩子的情况下,丈夫提出离婚,只怕路人都会觉得没什么可抱怨的。

贺铸然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神色沉了下来,“这个丈夫,实属一个混账。”

这个时候放弃成为植物人的妻子,妻子哪里还有一点活路。

夫妻成其婚姻,本就是互相扶持。

现下妻子有了大难,丈夫便要离婚,从此各不相干。

这样的先例一开,世间还有几人愿意相信婚姻,相信家人?

这样一个负心负义的丈夫,真是枉费了男人的名头,糟蹋了七尺男儿的血性。

“哦?”苏彬檀挑了挑眉,“的确是混账,但是一个植物人,终归是拖累。”

“家人即便是拖累,也是应该担负的责任。”

贺铸然不赞同,“一个男人,赡养自己的妻儿,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个男人这时候放弃自己的妻子,不过就是不想担负责任。法院纵容这样一个背信弃义的人,是给社会开了一个极其不好的先例。”

苏彬檀摇头,“一辈子面对一个植物人,这种痛苦。”

少年人总是凭着一腔意气,做事不看后果。

人活在世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跟家人相处,其中滋味,更是只有自己知晓。

没有人能够代替你过日子,也没有人能够为你的一生负责。

他们负不起这个责。

路人不过一句话的功夫,朋友不过心的一番言论,担不起任何人的一生。

“我也看到过这个新闻。”

贺铸然颔首,“丈夫要求离婚,不仅是因为妻子成了植物人,更是因为不想再负担妻子的治疗费用。他想寻求新的伴侣,又想彻底踢开妻子,实在为人不耻。退一万步说,即便他要再婚,也该承担照顾妻子的义务。”

苏彬檀沉吟了一会儿,正要开口,突然听见宋徽清的大叫声,“阿鹤出事了,快来人啊,阿鹤出事了………”

苏彬檀脸色骤变,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快于思想,已经飞一般地向着阿鹤的房间冲了过去。

贺铸然作为阿鹤的心理医生,自然对阿鹤的健康有自己的责任,便也一刻不落地跟了过去。

他跟着苏彬檀来到阿鹤的房间,宋徽清正颤抖着身子,靠着墙,小一点的宋徽婉吓住了,一直不停地喃喃自语,“阿鹤姐吐血了,阿鹤吐血了………”

护工在一楼,还没来得及赶过来,苏彬檀脚步不停地穿过屏风,贺铸然紧随其后,便见到了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血腥味冲天的床榻上,他心爱的女孩子,他一个多月没有见到的女朋友,像一个破败的布偶一般,口中不停咳嗽,咳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就像一朵朵火红色的花朵,用自己的盛开,带走了她所有的生命力。

她一次又一次地说自己在国外旅行,其实是她出了这么大的事。

她从来不肯正面答应自己,就是因为她根本答应不了。

阿鹤跟曦曦一样,喜欢古风的东西,会那么多乐器。

阿鹤几乎可以背下红楼。

阿鹤房间里,有一把流传几百年的古琴。

阿鹤那么喜欢牡丹,屏风上都是满绣的牡丹。

为什么他看苏先生觉得亲切,因为他是曦曦的亲生哥哥,他们血脉相连。

为什么阿鹤会问他,王子如果知道真相以后,会不会选择美人鱼。

她分明想问的是,他如果知道真相以后,究竟会怎么做。

为什么今天苏先生会试探他,如何看待丈夫抛弃植物人的妻子。

为什么那么多合适的心理学家,心理医生,苏家都不去找,偏偏要通过他的导师,如此曲折地找到他。

为什么他总觉得对于阿鹤,有一种倾盖如故的熟悉感。

为什么他要在阿鹤面前提到,他想娶曦曦,半年后跟曦曦求婚。

那就是在曦曦本就支离破碎的心上,狠狠地插了一刀。

为什么他总是屡屡觉得心中不安。

为什么他刚刚苏先生请他喝茶时候,阿鹤会出声打断。

为什么他跟了进来,苏先生没有阻止。

因为苏先生打算告诉他,阿鹤就是曦曦。

苏先生要看着,他会如何选择。

护工已经跑了过来,替苏碧曦做了简单的处理,苏彬檀俯身抱起苏碧曦,快步就往楼下走,护工跟着他,“我已经让司机把车开出来,就在大门口等着。”

之所以让苏碧曦在这里疗养,除了这里地处郊外,环境更好,就是因为离这里不过十分钟的车程,就有一间极好的疗养院,里面有完备的医疗设施,还有极好的医生。

瘫痪病人整个身体机能都会渐渐出现问题,极容易出现咳嗽,气促,口唇青紫,吐血的症状。

一旦出现了这些症状,必须立刻送到医院。

苏彬檀把苏碧曦放到座位上,亲自抱着她,拦下了要跟上来的贺铸然,瞬间下了决定,“你别去了。回去想一想。”

想一想以后要走的路,要做出的选择。

人的一生中,绝不是只有爱情,更不会为了爱情做出有关前途的牺牲。

即便苏家能够逼得贺铸然照顾苏碧曦,逼得了一时,逼得了一世吗?

不是真心实意的愿意,人总会感受到的。

阿鹤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境地,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濒临崩溃,哪里还能经受得了再大的波折。

贺铸然嘴唇翕动了几下,极力想说些什么,但是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苏彬檀根本没有等他的意思,立刻便关上了门,车飞快地开了出去。

贺铸然等到车子看不见了,才忽然回过神来,跑到了马路上,随手拦下一辆车,径直到了京城最高的山下。

平原上的山,再高也是有限。

他像是疯了一样,一刻不停地冲到了山顶。

等到了山顶,贺铸然的额头上,脸上早已都是汗水,双目赤红着,青筋暴起,牙关紧紧咬着。

无尽的痛苦在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像是有千万把刀子在他身体里面穿插。

他恨不得从这里跳下去!

天已经黑了下来,天际只剩下一丁点夕阳的暖色,余下便都是夜幕。

山顶上只有贺铸然一个人了。

他忽然双膝跪地,一向直立挺拔的脊梁弯了下来,抬起头,向着天地的尽头,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声呼喊,“啊啊啊……..”

“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们!”

“曦曦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只有二十岁啊!”

“你让她以后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曦曦现在在急救室里生死不明,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着消息。

曦曦已经瘫痪了,这样的事情,以后一定还会发生千百遍。

这样被生死煎熬着的痛苦,如果他选择陪着曦曦,还要再经历千百遍。

瘫痪病人的苦楚,要受的折磨,又何止这一点?

苍天何其不公!

他如何能选择曦曦?

他现在一无所有,根本没办法自食其力。

他的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不说让他传宗接代,却是一定希望他能够找到一个好姑娘,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可爱的孩子。

他找到了这个好姑娘,但是这个好姑娘,他根本不能带回家去见父母。

他的父母,绝不会同意他跟曦曦在一起。

可是要他放弃曦曦。

他根本割舍不下。

这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恋人。

也许就是从曦曦在台上,穿着飞天的汉服,凌空甩出长长的披帛,就如同天上的仙子下到了凡间。

只那一眼,他便从此再也出不来。

曦曦只有二十岁。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经历了这样的剧变,她如何能够受得了。

他的背弃,很可能成为压垮曦曦的最后一根稻草。

后面还有无穷无尽的折磨在等着她。

随时可能来的一次发病,就可能要了曦曦的命。

她再也不能跳舞,再也不能旋转,再也不能周游世界。

她失去了作为人的,几乎所有的一切。

贺铸然再也忍不住,浑身颤抖地就像是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哭声渐渐地从喉咙间漫出,变成嚎啕大哭。

上帝赐予我们的,永远超出我们所能承受的。

究竟是为什么,上天要把他们放到如此的绝境。

太苦了,太痛了。

希望长有翅膀,栖于心灵之上,吟唱曲调,无需言表,天音袅袅,始终环绕。

可是他睁开双眼,只有寒冷到刺骨的黑夜,见不到一丝光明。

(到了小鱼找的吃饭的地方)

某男:我们公司可以领夜宵了,要不要去我们公司吃?

小鱼:呃,还是不去了吧(我带你来了这里,结果你说去吃免费夜宵,几个意思?)

过了十二点以后,某男发来了视频要求

小鱼:(拒绝后)亲,都几点了

某:我们视频跟几点有关系吗?

小鱼:呵呵,晚安(你这样追妹子,真得会注孤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