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瑶坐起身,张嘴喝下勺子里的药。

“瑶瑶,上次我在马车里说的事…”

阮原把勺子放回碗里,正想再舀一勺,衣袖却被小姑娘轻轻扯住了。

再抬头的时候,小姑娘苍白的脸上多出两行眼泪。

“进王府之前,不是王妃自己说..会害怕,会孤单的吗…”

她死死抓着阮原的袖管,声音有些颤抖,

“王府这么可怕,这么多人要杀你,这么多人要害你,我怎么能自己走掉,放着你不管呢。”

“这么多年,我们都在一起啊。”

阮原瞳孔剧烈震颤一下,把药碗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展开胳膊轻轻环住小姑娘的身体,

“就是因为这么多年我们都在一起,我才不能继续看着你为我牺牲。”

“瑶瑶,你是我最在乎的亲人。”

“你活得幸福快乐,无忧无虑,我才最开心。”

碧瑶的下巴紧紧贴在他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哭着,想说什么挽留的话,却说不出来。

“放心吧,你走了以后,我也会好好的。”

“我还有王爷,还有知画。”

阮原揉揉她的头发,直起身子,重新把药碗端回手里,眼眶虽然红着,嘴角却扬着。

这时一个丫鬟敲门,说王爷让王妃去书房。

阮原站起身,把药碗递给进来的那个丫鬟,走之前回过头,对着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姑娘,深深地望了一眼。

他一口气走到书房外,远远看见池晋年站在小竹林边,背着手,乌黑的长发一下下随风晃动。

阮原走过去,乖巧站到他身边。

池晋年转过身,目光落到他脸上的瞬间柔和了很多。

“那个丫鬟的事情安排好了。”

“她伤好了以后,现任洛州知府会和她相认,再由本王亲自赐婚,许配给你弟弟。”

阮原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池晋年对上他的视线,笑笑,

“怎么,以为本王看不出来他们那点事。”

冬日的风拂上脸颊,却是暖的。

阮原扬起一个收敛却溢着惊喜的笑容,俯身行了个礼。

池晋年提起他的胳膊把他捞起来,顺手把他揽进怀里,哑巴王妃于是在细小的雪花中化成一滩干净的雪水,脑袋下意识枕在那人坚实的胸膛。

“你是我夫人。”

“你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尽力而为。”

池晋年说到这里,眼眸黯了些许,掩盖在这漫天的白色中,不露痕迹。

“明日,随我去个地方。”

阮原听出他语气里的深沉,长长的眼睫毛晃动一下,手指也不自觉握紧几分。

处理好碧瑶的事情,心里才猛地冒出另一个熟悉却昏暗的身影来。

曾经他们无话不谈,青梅竹马。

现在他是高高在上的晋王妃,他是任人摆布的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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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原下了马车,伸手搭上池晋年递过来的手掌,任由他牵着走上台阶,一级一级。

到城楼上的时候,迎面吹过来一阵冷风,阮原一个激灵,下意识往旁边那人身上挨过去。

高大的男人让他挨着,一只手揽过他的肩,把他领到城楼最高处站着。

阮原抬眼看着池晋年那张锋利的侧脸,见他目光往下,于是顺着他的视线朝城楼下看过去。

心脏一滞,冷风灌入鼻腔,呼吸都隐隐作痛。

他看见两辆囚车,被马拉着前行,在雪地下印出一条长长的,刺眼的痕迹。

他看见那个背影,穿着薄薄的白色囚服,坐在车里,长发毫无力气地披散而下。

一定,冻僵了吧。

阮原侧过脸,对上那一双深邃的眼睛,嘴唇微张,好久才发出声音,却只是几声喑哑,连完整的句子都不算。

“那个叫连珺秋的女人,在寺庙就地处决了。”

“方家剩下的人,流放幽通。”

阮原侧回脸,视线重重地落在方世芸的头顶,

“方家剩下的人…”

“方主母呢…”

池晋年看了他一眼,顿了顿,

“在牢里去了。”

阮原突然扯住他的衣袖,爆发出一声哭泣,泉涌的眼泪差点在这冰天雪地之下凝成霜。

“啊…啊……”

他的情绪似乎难以控制,喉间溢出好些含糊不清的哭嚎,而后求助般地把头埋进池晋年的胸膛。

许久,那哭声才小了些,他也终于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比起我的生母,方主母…才是我娘…..”

池晋年忽然将他拥紧了些,几片雪花落在他脸上,化成水流下。

“别怕。”

池晋年伸出一只手抬起他的脸,看着好几片雪花被风吹过来,粘在他微微卷曲的眼睫毛上,“我和你一样,没有娘。”

“以后你有我,我有你,就够了。”

阮原表情有些怔愣,眼泪毫无意识地从眼眶掉出来,眼眶染了一层梅红,带着稀稀落落的雪花,好像从雪中诞生的仙子。

他直直对上池晋年的眼睛,

“为什么不杀方世芸…?”

“晋郎不是一直,想要他的命吗。”

池晋年朝那城楼下看了一眼,低沉的声音融化了好一片袭来的雪花,

“以前有杀他的理由。”

“如今,也有不杀的理由。”

阮原一只手抚上他的胸膛,下意识攥紧那块衣服,心里有什么情绪在交织,在翻涌,有什么渴求已久的东西在追寻,在触摸。

“这个理由,是不是…我?”

池晋年微微垂下视线对上他的眼睛,那张第一次看时令人生畏的唇如今再看,却成了老天亲手雕琢的璞玉,

“但凡你求我别杀他,我都会把他的尸首挂在城门上。”

“如今让他走,是因为在你心里,我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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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放走方世芸,是真的吗。”

李梧月后退一步,用手撑着桌面,不可置信地看着前面一言不发的男人。

“方世芸是什么人,王爷怎么能就这样放他走了…”

“是因为阮公子…”李梧月的情绪有些激动,美丽的眸子颤抖着悲伤的花火,“因为他舍不得方世芸死?”

池晋年把视线放在她脸上,语气里没有半分波澜,

“我做的事情我很清楚,不用你提醒。”

“阮原是王妃,不是阮公子。”

李梧月听到这里攥紧拳,大声喊了一句“池晋年!”

池晋年扫了一眼她的失态,还是面无表情,“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看你发疯。”

“你的话比以前多了,想回相府,我让人送你回去便是。”

李梧月紧紧咬着下唇,压抑多年的情绪在胸腔奔涌,发烫,却化成一滴没来得及落下的眼泪悬在空中眼眶,被她的步伐带出门外。

这时顾琮走进来,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而后毕恭毕敬地对着那个男人弯下腰,

“王爷,是凶兆。”

“近日王爷出门,小心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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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夜,阮原坐在马车里,挨着池晋年,认真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孩童的玩闹声。

旁边的窗帘突然被撩开,明亮的灯笼光钻进来,落在小巧公子如画的脸上打转,把他有些惊讶的眼睛也照得晶亮。

“想看便看。”

池晋年一只手抬起替他捏着帘子,看着或明或暗的光斑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摇晃晃,那公子扬起嘴角,像个小孩一样回过头,转向热闹的街景。

不知怎么的,他想到一只漂亮的笼中雀,在镶金边的笼子里很美,停在普通人家的房梁上,也会很美。

“这是我和晋郎一起过的第一个上元节。”

那小巧公子没有回头,头发上的珠钗晃来晃去,发着光。

“以后每年,都这样过。”

池晋年眉心一动,嘴角下意识扬了起来。

这小东西,竟把誓言说得这样平淡,又痴情。

他把帘一放,硬生生切断那公子的视线,捏着肩头把他转过来,有些粗暴地堵住他的唇,把手放在他的喉间,轻轻摩挲。

“晋郎…”

小公子的声音突然带上几分急促,两只手伸过来环住他的脖颈,任由他在自己白净的脸上征伐,乖巧地叫人心神震**。

池晋年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抵在他的脑袋和车窗横梁之间,越吻越忘我,恨不得直接将他吃抹干净。

突然,马车一阵剧烈震颤,那小公子嘴里一声惊呼,两只手下意识掐紧池晋年的肩膀。

池晋年抓稳他,往自己的怀里一揽,被挑得温热的眼神霎时冷却,在这剧烈的颠簸中掀开帘子,看到那匹马带着马车胡乱冲撞,车夫已然没了影子。

“晋郎!”

阮原抓紧他的衣服,又猛地松开,手放在他的肩上往前推,

“晋郎快走,别管我!”

池晋年抓着他的手稳稳的,一点没松,

“别动。”

马车大幅度摇晃,直直砸向一间胭脂铺,把那摆着的木架子砸得稀烂,车里那两人也一倒。

电光火石间,池晋年把手放在阮原的头上护着,一下子在横梁上砸得血肉模糊。

“晋郎!”阮原又是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你别管我,快走,快走!”

他的声音比平时拔高了几分,恨不得抓着池晋年的肩膀把他甩出去,可惜自己这身体在他面前,简直弱得不堪一击。

眼看着马车就要冲下河,淡淡血腥味在四周弥散,阮原抓着池晋年的衣领哭得撕心裂肺。

如果他不在车上,池晋年定能脱身。

这时,一只温热的手伸下来挡在眼前,黑暗染上这人独有的沉稳气息,竟出乎意料地令人安心。

“别怕。”

马车还在四处乱撞,眼泪还是不听使唤,心尖上却开出一朵花。

黑暗中听到什么人跨上马的声音,路人的叫声混着车轮滚滚扰乱思绪,眼周却温热。

“嗬———!”

随着勒马的吆喝,一直在疯狂摇晃的车厢竟然安静了下来,久违的稳定带出双腿一软,阮原一只手下移,落到池晋年胸前,又抓紧。

池晋年移开手,眼前又大亮,疯狂喘息间,顾琮出现在视野,坐在马背上,手里一瓶安神香。

“这一卦,你算得准,本王果然没看错你。”

池晋年坐正,勾起嘴角。

顾琮转过身,视线下意识落在阮原那张惊魂未定的脸上,又落在他死死抓着池晋年胸膛的手上,一弹,而后恭敬地垂下。

“不过,你怎么知道这马会惊,还备了安神香。”

顾琮心下一惊,抬眼对上那男人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回王爷,为了应对各种情况,什么都备了。”

那个带着预示的梦,他不能说,也不想说。

总归,胭脂铺前面的那个小巧公子,已经坐进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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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池晋年:“吓归吓,夫人为什么抓我的xiong。”

阮原:“手短,这个位置抓着比较舒服。”【偷笑】

顾琮【投去羡慕的目光】:“真好…”

(毕竟阮原本来应该是顾夫人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