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马革裹尸
“抱歉，子鸢，雷二叔……你是没法子见到的了？”
“为何？”竹子鸢脱口而出，旋即便开始暗暗后悔。隐隐之间，她似乎已经猜测到了某些极为不好的原因，或许自己贸然提出要见那妙人一面，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因为雷二叔已经不在了……五年前，西北边关一役，雷二叔率部佯攻以吸引敌军兵力，不幸……中箭……”
冷平陌越说越是断断续续不成章法，到得最后，他似乎拼尽了全力想要将“牺牲”二字说出口中，可惜挣扎了半晌，终于还是不得不颓然放弃。
他身上的气力分毫未失，只是心头那一口气，此刻却已然散尽了。恍惚之间，他似乎又看见了那日的战火狼烟，看见远远一匹高头大马上，一位身经百战的英雄被一箭当胸射穿，如苍鹰般骤然坠落的那一幕。被撕碎过无数次的心再度骤然剧痛，尽管知道这已不过是往事，但只要这颗心还活着，想起，便不可能不再滴一次血。
“平陌，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些的。”
方才那点儿隐隐的猜测，如今已然得到证实，竹子鸢是真的后悔自己这一句多嘴了。
她很明白，这种时候说什么“节哀顺变”之类的虚话全然无用，看得出来，冷平陌对他这位雷二叔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想想方才，自己的初衷不过是带着点儿小女儿心思，想要转移冷平陌的注意力罢了，后来见冷平陌自己说得开心，本也觉得自己所做无差，却不想这一切骤然间峰回路转，勃勃的兴致硬是叫自己搅和得什么都没了。
所以，此刻的竹子鸢除了说抱歉以外，当真想不出，也不敢随意开口多说什么其他的话语了。
“不，这没什么，早就都过去了，是我方才做小儿女姿态，多思多虑了。”
冷平陌长长哈出了一口热气，如今的脸色已经基本恢复正常，看样子，那暂时的追思缅怀之情，终究还是叫他自己驱散了去。自嘲地冲着竹子鸢笑了一笑，冷平陌说话的声音也终于恢复了先前的状态，幽幽叹息道：
“雷二叔的死，说起来受打击最大的应当是父帅，无论如何，雷二叔也是父帅几十年的结义兄弟，他们彼此都给对方挡过刀，包扎过伤口，有一回雷二叔不慎中了蛇毒，还是父帅冒险帮他给吸出来的。雷二叔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打仗时计谋百出，十战九胜，一度凭军功升至正三品大将军。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结果却死在冷箭之下，思之实令人不甘。”
“那你们后来可查出了，射杀雷骏将军的人是谁？你们可为雷将军报了仇了？”
对于马革裹尸，战场狼烟，竹子鸢只从后世的电视剧电影中见到过，但单凭那些影视资料，和冷平陌的追溯，就已然足够让竹子鸢的胸膛之间燃烧起熊熊烈火。此刻关心复仇之事，已不光是最初对雷骏的好奇心，而是真真切切地有了几分同仇敌忾了。
“自然。说来那人也是白痴，竟然在自己使用的箭上刻了自己的姓氏。那一战最终的胜者终究还是我们，而那个人也被我们俘虏了。待得我们查到冷箭的主人之时，才发现那人已在俘虏营里头关了好几天了。”
“那他……”竹子鸢不由精神一振，就听得冷平陌的声音传来，冷冰冰地不带丝毫感情：
“当然是杀了。他是敌军，有他的立场，在战场之上，他斩首敌军大将，是他的分内之事，也足可成为他的辉煌战绩；但既然他已落到了我们手中，那么我们将他枭首示众为雷二叔报仇，自然也是理所应当，任凭是谁都不能说我们有不对的地方。”
竹子鸢听得一怔，想想却也的确无话可说。两军对垒，自然是你死我活，想来那人成了俘虏，心中自然也早有赴死的思想准备了。
至于什么优待俘虏这样的做法，对大凉军队来说实是强人所难，总不能告诉冷平陌，在无数年之后，还有一个叫日内瓦公约的东西存在吧？冷家军面对如此血海深仇，只是砍了他的脑袋，没有在他身上施加其他折磨的手段，已然算是很仁慈的了。
“既然大仇已报，雷将军在天有灵，自当安心瞑目。雷将军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能够战死沙场，于他而言可谓死得其所了。”
竹子鸢幽幽地感叹了一句，不愿在这等悲伤的事情上多做纠结，突然长身而起，冲着冷平陌粲然一笑，提议道：
“如今已是傍晚了，城郊的夕阳向来是最好看的。方才你说要与我一同去骑马，只是要在那跑马场上来回转圈儿，想起来着实索然无味。不如，我们索性出了这元帅府去，到城郊再去赛一次马如何？”
待得竹子鸢兴尽而归，回到神司府中的时候，早已是弦月高挂，满天繁星了。
三日之后，竹子鸢奉诏入宫，却并不是去上早朝的，而是单独面圣。最让竹子鸢满心疑惑又多少有些不安的是，在她进宫之前，负责传旨的宦官只晓得让她什么时候到什么地方去见圣上，除此之外一问三不知，根本就无从了解这位大凉国的陛下突然间要她进宫，究竟所为何事。
左思右想不得其法的竹子鸢，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也就干脆不再多想，换上了司服，抬腿登上进宫的车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此一次入宫，当真是因为自己哪件事情让圣上看不顺眼所致，那么再糟糕也不过一个死字。不过有剑灵在，她竹子鸢就算当真活不下去，至多也不过是再当回何小琪吧？这么一想，似乎并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只不过若无端端地失去了这一大发横财的金手指，多少还是有些可惜就是了。
之所以竹子鸢会一直心中不安，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一回的陛下所选择的召见她之处，竟然不是在惯常与朝廷大臣见面的养居殿，也不是在与后宫之人相见的泰乾宫，而是御花园。
御花园那么广阔，具体究竟在哪儿才能够见得到圣颜，自有宫里的宫女宫奴从旁引路，用不着竹子鸢多做思考；可待得竹子鸢当真见到圣上的时候，却见他未曾着他素日里上朝时都会依制穿戴的龙袍珠冠，却也不是穿着便服，而是一身结实鲜亮的甲衣，活生生一副即将要御驾亲征的阵仗。
“敢问陛下，今日召臣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竹子鸢心头有满腔的疑惑，疑惑之中兼杂着丝丝忐忑，但她比谁都更加清楚，此刻所面对的并非寻常人物，除非对方愿意主动告知，否则自己绝不能随意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