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祝苡苡无暇分出精力来顾及其他的事情,将所有的专注都用于应对聚丰居的事情。好在自那日巡房的卫兵过来,将那几个闹事的全都带走之后,聚丰居过了好几天安生的日子。

他们生意做的也再没前几日那样招摇,尽管和预期的差了几分,但不得不说,这次菜品的更新,确实是让聚丰居的进项比之前大大高出了一截。

祝苡苡也总算安心下来,自大清早巡视聚丰居之后便回了家。

她还未踏进院落,银丹突然自屋内走出来,她站在自己面前,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似的。

银丹在祝苡苡身边待了快有十年,她心中有话要说祝苡苡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于是,在进院子前,祝苡苡步子一转,与银丹去了离着屋子有些远的凉亭小坐。

祝苡苡坐在石凳上,稍稍昂首,手指勾了勾,示意银丹说话。

“夫人院里来了个嬷嬷,是……是大人让过来的。”

祝苡苡有些意外,但却不觉得是什么稀罕的事。

她院里面伺候的人不多,除了从小到大都跟在自己身边的银丹和忍冬之外,其他人都是在京城之后找牙婆买的,譬如院里的小春和小秋。

孟循兴许是觉察院里的人哪里伺候不够周全,才又替她寻了个嬷嬷来吧。

祝苡苡笑了笑,安慰她,“银丹别怕,人家又不会将你欺负了去,再说了这嬷嬷第一天来,你就这么着急的在我面前说道,要是被人家知道了,这多不好。”

这边说着,跟在祝苡苡身后的忍冬也站了出来。

“银丹你这样确实是让夫人为难了,那位嬷嬷既然是大人指派过来照顾夫人的,应当尊敬她才是,你这般跑出来拦住夫人,嬷嬷兴许会觉得你这是在夫人面前说她的坏话,这样一来关系容易不睦,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银丹一直把忍冬当做姐姐来看,如今被忍冬这样说,银丹心底一寻思,也觉得自己有些鲁莽。

“应当知道错了,但夫人不用担心,我是看着嬷嬷去了厨房熬药才出来的,她没有看见,应该以为我在园里侍弄花草的,不会误会的。”

听着银丹这么说,祝苡苡才稍微松了口气,只是同时,她也敏锐的捕捉到了银丹口中的那两个字。

“熬药?”

银丹乖巧的点头。

祝苡苡心中有几分疑惑,而后,她带着两个丫鬟进了屋内。她与往常一般坐在罗汉榻上,拿过一边竹篓里装着的绣绷,一点一点描摹着早就画好的海棠花花样子。

没过多久,一阵刺鼻的药味,顺着瑶窗飘了进来。

祝苡苡闻到不由得眉头一皱,还未等她开口说些什么,抬眸便见一模样生疏的老妇进来。

老妇一头花白的头发高高挽起,盘的一丝不苟,鬓间未见一点杂发,穿着深青色的交领长衫,面上带着点笑。

行至祝苡苡身前,她矮身行了一礼,“夫人安好。”

祝苡苡趿起绣鞋,赶忙将人扶了起来。

“嬷嬷见外了。”

“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孟大人既让我做了夫人院中的嬷嬷,我行这礼,夫人您自然是受得起的。”

祝苡苡呵呵笑着没有多话,只是余光瞥见圆桌上放着海碗时,笑容稍有凝滞。

“那……嬷嬷您如何称呼啊?”

“夫人不必称您,老奴姓梁,您唤我梁嬷嬷即可。”

祝苡苡点头,“那梁嬷嬷……您那边放着的药,是打算做什么的呀?”

“那药是为夫人准备的,”不等祝苡苡开口说些什么,梁嬷嬷接着到,“老奴从前在宫里当差,侍奉过不少贵人,晓得些食补的方子,那药虽有些苦口,但对身子好。”

这边说着,她眼神示意,站在外间的小春,小春随即将药端了过来,搁在罗汉榻旁边的束腰小几上。

晾了好一会儿,袅袅茶烟已经散了不少,现在纹的,倒没有什么刺鼻的气味,反倒透着一股清甜的香,只是这黑漆漆的药汁儿,实在让祝苡苡有些不能接受。

似乎是看出了祝苡苡的犹豫,梁嬷嬷上前一步,挨着她的肩头。

梁嬷嬷抬手附在唇边,在祝苡苡耳边低声,“夫人,大人说您身子弱,夜里有些经不起操劳,得好好滋补滋补。”

话一说完,嬷嬷向后退了一步,静静等待着祝苡苡的回应。

刚听嬷嬷这样说,祝苡苡还不明所以,仔细想想,忆起夜里孟循在自己耳边的轻喃,以及每日早起来,腰腿的酸疼,倏地一下,她的脸红了起来,片刻后便热气腾腾的。

祝苡苡不自觉瞪大了眸子,对上梁嬷嬷揣着善意的一双眼,心尖猛的跳了一下。

她仓皇端起小几上的海碗,一口一口很快就喝完了。

奇怪的是,这药并不难喝,回味起来,嘴角还有一丝甘甜。

梁嬷嬷就此接手了祝苡苡院中的事务。

按照孟循的吩咐,她几乎无时无刻都跟在祝苡苡身边,甚至比祝苡苡的贴身丫鬟忍冬银丹,陪伴在身边的时间都更多。

但不得不说,梁嬷嬷确实有些厉害。祝苡苡房中的吃食经她的手,都变成了极为滋补的又不失口味的吃食。小半月下来,祝苡苡脸色肉眼可见得更好,原本削尖的下巴,也渐渐圆润起来。

梁嬷嬷什么都好,只是有一点,祝苡苡用了半个月也没能适应。

梁嬷嬷总爱跟着她,无论她在家中待着,还是出去逛。尽管大多时候,梁嬷嬷都是沉默的,可这样一个大活人跟在自己身后,便是如何也做不到忽视。

祝苡苡问起来,梁嬷嬷也只说,“孟大人吩咐自己要好好照顾夫人,事事为夫人操劳。”

最好是寸步不离。

这是后面这句话,梁嬷嬷并未明说。

花梨木烛台上的烛光昏黄,丁香色的幔帐微微晃动。

祝苡苡背靠着架子床的四合雕花围栏,鬓角浸出细密的碎汗,莹白光洁的肌肤上洇出些许浅浅的粉晕,她半眯着眼,似乎是累极了。

动作停下,她微微喘着气,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

孟循低下头来,附在她柔软的肩颈处,一下下轻轻啄着。

“夫君,苡苡……有些话要同你说”

他恩了一声,而后含住她小巧精致的耳垂。祝苡苡脖颈一片酥麻,轻轻呼了一声。

她随即将面前人推开,“我真的有话要说……”

孟循看向已是累极的祝苡苡,双眸间淌着温柔,“苡苡说,我听着。”

话一落下,便牵起她垂落在一边的手,一下一下按压着。

“夫君能不能同梁嬷嬷说说,让她不要时时刻刻都跟着我,比方说……比方说,我出去的时候。”

她名下的嫁妆产业,虽说大多数都有掌柜在打理,但她时不时总要抽些心思去看看,这时候,梁嬷嬷跟在她身边,祝苡苡总觉得,有些话,她就对着那些掌柜说不出来了。

她当着梁嬷嬷的面,总容易想到梁嬷嬷以前是伺候宫里的贵人,不自觉便给自己套上了一层枷锁,那些原本能脱口而出的话,咽在嘴里转了几个弯。

孟循靠在祝苡苡发顶,面上闪过一丝阴沉,片刻后,端起平时常挂着的笑,“苡苡总要告诉我,是在哪儿的时候。”

贴在他怀中,祝苡苡闷声道:“夫君你知道的,爹爹给我在京中留了些需要打理的产业,比方说,酒楼,成衣铺子那些,这时候梁嬷嬷在我身边,我总觉得……总觉得,像是有双眼睛盯着我,有些话我便不方便同其他人说了……”

她话里带着些显而易见的委屈,孟循自然听了出来。

她在同他撒娇。

孟循手指勾起一缕她散在后背的发,在手中一下一下的把玩,思虑片刻后,他笑着开口:“梁嬷嬷从前是在皇后身边伺候的,见识广,颇有些手段,苡苡若是觉得那些话不好同下面的人家,可把这些棘手的事交给梁嬷嬷,她能帮到你的。”

祝苡苡这会儿甚至没顾得上孟循话里拒绝自己的意思,她倏地一下起来,睁圆了一双杏仁眼,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孟循。

“梁嬷嬷……从前是在皇后身边伺候的?”

孟循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低声说是。

“那……那她怎么突然就来了我身边……”她陡然生出些恍惚的感觉,要不是这话是从孟循口中出来的,她肯定不会相信。

“梁嬷嬷冒犯了如今圣眷正浓的贵妃张氏,皇后为了保梁嬷嬷,费尽心机,只能将她贬出宫来。”

“那……怎么就……”

贬出宫来,怎么就来了他们家中。

“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虽宠着贵妃张氏,但到底也念着几分梁嬷嬷伺候皇后多年的恩情,”说到这儿,他牵起祝苡苡的手,“原本是要罚梁嬷嬷进掖庭的。”

说到这,祝苡苡心中也有几分了然。

“也就是说陛下为了保梁嬷嬷,也为了全张贵妃的脸面,将她罚进臣子家中为奴?”

孟循眸中露出几分赞许,“不错,大抵再过几年梁嬷嬷便会重回皇后身边。”

“那……那为什么陛下让梁嬷嬷来我们家中……”祝苡苡突然想到些什么,试探的问道,“不会梁嬷嬷是陛下放到夫君身边的眼线吧?”

若真是这样,她刻意避着梁嬷嬷,反倒显得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祝苡苡心中多了几分计较。

孟循垂目看着她,并未否认她口中的话。

片刻后,祝苡苡双肩一松,“那还是算了,跟着便跟着吧。”

孟循如今是天子身边的侍读学士,可称得上一句天子近臣,她身为孟循的妻子,自然是和他同气连枝,肯定不能做些什么让皇帝疑心的事情。

算了算了,跟在身边就跟在身边吧,说不定再过些时候,她脸皮磨得厚了,便不在意了。

祝苡苡这边劝慰着自己,孟循却陡然轻声过来,噙住她的唇,辗转片刻后,才缓缓松开。

祝苡苡有些气息不稳,“不是已经……”

他唇边挟着笑,“才一次,梁嬷嬷说,苡苡近日来身子好了不少。”

话还未说完,人却已倾身而上。

烛光摇曳,窗帐轻晃,又是一室风月。